大抵是药性作用,容温这一觉睡得格外长。睁眼时,外面已是掌灯时分。
整个殿内沉抑得紧,连立架上的美人彩幅宫灯,都是一副明明灭灭,无精打采的模样。
容温扶着晕沉沉的脑袋,略支起身子,透过湖蓝弹珠纱帐,瞧见桃知樱晓两颗脑袋凑在一起,正在喁喁私语。说得投入,并未留意到她已醒来了。
容温隐约听得樱晓说“威风”“胆子”“顶撞”几个词,想起临睡前的事,估摸她二人八成是在说端敏长公主。
人在病中,最怕心烦。
容温柳眉一蹙,软绵绵的倒回了菊叶软枕上。
外间两个宫女听见动静,话头一顿,齐齐回头。
“公主醒了?”桃知快步撩起纱帐进来,樱晓拄拐一瘸一拐紧随其后。
容温看她走路的样子,莫名想起了班第。怔了怔神,问道,“让你好生养伤,怎么又到近前来伺候了?”
“奴才不放心……”樱晓闷声道,自白榆林之事后,她自觉心里有愧,在容温面前收敛许多。言语间期期艾艾的,远不如以往爽利。
反观桃知,请罪之后,言谈行事,一如往昔,波澜不显。
这两人的性子南辕北辙,应事处置也是各不相同。平日瞧着,倒是桃知冷静细腻,稳重大度,更为堪用。
一经遇事,倒是显出了别的东西。
白榆林遇刺那日,桃知樱晓两人乘的马车,是紧跟在舆车之后的。
可从始至终,容温都没听见过桃知的声响。
虽明知选择道义固然可歌可敬,但苟活亦是生存之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
可私心里,容温下意识更偏向逃命前来找过她的樱晓。
见樱晓这幅兜不住话,欲言又止的模样,容温有心打磨她,以免她将来放出去,会为一张嘴受累。
所以并未接她的茬,自顾让人服侍梳洗用膳。
用过晚膳,容温瞧着殿内的布置繁复得紧——紫檀雕花二十四幅密格木衣橱、百花屏风、赤金九凤雕花紫檀桌、软绒福字珊瑚桌布、鎏银八宝明灯等……
反正只要是好东西,一股脑堆在殿内。华丽富贵之外,更觉压抑沉闷。
容温倚在玫瑰圈椅里,让人收了不少东西下去,又换上些她日常用的器物。等殿内一切瞧着都顺眼后,才慵懒扫了樱晓一眼,“说罢。”
樱晓憋了一晚上,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自是一股脑的把容温睡着后,端敏长公主在外闹出的大动静道了个干净。
“端敏长公主气不过公主闭殿门,本欲带人硬闯。旗主达尔罕王闻讯亲自赶来,夫妻两在殿前急赤白脸吵了一架,达尔罕王险些对长公主动手。长公主这才气焰稍歇,被人‘请’回了自家府邸。”
往前推几十年,掌管科左中旗科尔沁部的博尔济吉特氏一应旗务的旗主是——孝庄太皇太后之父老贝勒寨桑。
后科尔沁部因有拥立大清之功,老贝勒寨桑的四个儿子分别受封爵位,分为如今的四支。
如同汉人府邸里的长房、二房、三房、四房等。
但蒙古的规矩的又与汉人有些差异。
汉人重长房长子,蒙古却爱‘老嘎达’。
“老嘎达”便是幺子的意思。
蒙古有幺子守家的传统,所以当初老贝勒寨桑便把自己的旗主位置,传给了嫡幼子满珠习礼。
满珠习礼后被封为达尔罕亲王,端敏长公主的额驸便出自这一支——是满珠习礼的孙子,如今掌管科左中旗的旗的达尔罕亲王。
达尔罕亲王的爵位比之端敏长公主的和硕公主爵位还要高一等,再加上又是手握实权的旗主,自然不会怕嚣张跋扈的端敏长公主。
这两人直接在人前吵闹起来的情形,比之狂风遇暴雨的声势差不到那里去。
樱晓心有余悸的模样,“不过,端敏长公主虽被达尔罕王带走了。但临走前,她吩咐人痛打了扶雪三十板子,说是先前扶雪阻拦她闯殿之时,指甲划坏了她的金佛扳指。”
“扶雪?”容温疑问,这名字有些耳熟。
“是先前宫中选中的试婚格格。”樱晓道,“她被卫长史安排去照管花木,长公主欲闯进来时,她随把守垂花门的婆子一起阻拦。运气不好,遭了欲加之罪。”
“运气不好。”容温似笑非笑,漫不经心问道,“端敏长公主带了多少人来闯我这内殿?”
樱晓含糊回道,“当时外面乱,奴才没留意数。不过端敏长公主向来排场大,随行的起码二三十来人。”
容温又问,“那纯禧公主府共有多少人?”
一旁的静立的桃知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忍不住偷觑了眼容温的脸色。
樱晓倒是无所察觉,认真估算道,“公主陪嫁队伍共计一百三十六人,加上原本守在公主府内的奴仆,至少两百人往上。”
“两百人对上二三十人,被人冲上门来打了脸。”容温倏然收了笑意,面无表情道,“竟还张得开嘴说运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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