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愿守这荒唐没道理的皇令,私下看过不少汉家典籍,自负胸中有几分笔墨。
如今瞧她笑得好看,却仍觉得词穷,脑中只隐约闪过一句——莞尔开怀,一笑胜星华。
绮思过后,班第心底难免存了丝别扭,冷声问,“你笑什么!”
浓眉一拧,实则在暗忖她初遭亲近之人舍弃,本就难过。莫不是自己适才假话编得太真,激得她神志不清了。
“死里逃生难道不值得开怀。”容温抬手把垂下的乌发别到耳后,应答从容,半点不见癫狂之色。
班第睇着这华服皱褶,发髻散乱,面色惨白,虽形容狼狈,但不堕尊贵气度的落难公主,一时竟分不清她说的是真话还是反话——之前在白榆林,她可是一心求死的。
带着犹疑的灰眸从容温面上掠过,落在她身后的小丘上。
草原上的天光一旦暗下来,半远不近的翠色小丘边缘,阴影暗叠,便如笼了泼墨山水图的浅淡轮廓。
“歇够了便起身。”班第不是多言之人,自不会揪着个不重要的问题转绕半天。
单手一撑,利落站直,抬眸远眺欲坠的落日,“该赶路了。”
“去哪里?”容温笑意凝住,正视起自己的处境。
她活着,于班第来说,便是违背皇命的证据。无论班第如何安置她,都是棘手的麻烦。
“科尔沁。”班第见她面色变幻,约摸猜到她的心思,遂道,“落子无悔,我自会往京城上折子请罪,算不得大事。”
“理由呢?”帝王多疑,越是心腹,越存考量。班第此番违令行事,若应对不慎,极有可能毁了大好前程。
班第似被容温一个接一个的问题问得有些躁。
拧眉拿起地上的朝冠,下巴朝容温一扬,示意她上马,嘴里粗声粗气道,“初婚,不宜为鳏!”
草原的夜,皓月当空,繁星满天。
“怎么样?人可找到了?”
多罗郡王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当初答应容温,会率部相迎至通榆城外。自接到班第偕公主返旗的消息后,便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今日特地率部众前来相迎。
不曾想,路上出了点岔子,耽误了不少功夫。等他率部赶到通榆城外时,噶尔丹的人早已逃窜散尽。
通榆城的守军此时也闻讯‘不早不晚’的出来了,帮着收拾满地的血肉残骸。
多罗郡王从乌恩其口中得知公主仪仗队伍遇刺,班第救公主出逃,不知所踪后,便立刻派兵顺着乌恩其指的方向寻找。
乌恩其本想随兵去寻的,无奈后背挨了两刀,骑马不便,被多罗郡王强压在临时搭出来的帐篷中养伤。
别看他是个又高又壮的糙汉子,实则嘴巴闲不住。
大概是平日在班第身边压抑了天性,碰巧多罗郡王多问了他几句今日情形,他便一个人嘚嘚的说了起来。
顺便把之前班第让他找了套最漂亮、最耀眼的巴尔虎部衣饰,送给公主的事也给抖落了出来。
多罗郡王原本没在意听,隐约听得衣饰的事后,忍不住再三确认,“老五送公主衣饰?却不是我科尔沁部的,而是巴尔虎部的?”
乌恩其得意点头,“没错,我亲自在蒙货铺子置办的。郡王,属下看台吉是要开窍……”
“闭嘴!这话以后休得再提!”多罗郡王暴呵一声,与随行前来的鄂齐尔对视一眼,兄弟两多年默契,从彼此眼中看见了惊疑之下的波云涌聚。
乌恩其被赶出帐篷后,多罗郡王兄弟两盘坐在一起,低声嘀咕起来。
片刻之后,守在帐篷外的乌恩其突然听见几声脆响,约莫是多罗郡王把唯一那套茶具砸了。
乌恩其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倏见西边有快马奔来,传信道——公主与台吉都找到了,毫发无伤,稍后便到。
班第与容温从同一骑上下来,迎面便撞上乌恩其亮闪闪的眼。
猜也知道他又乱想了什么龌蹉东西。
上次知晓容温是因晕血倒在他膝上,而非别的原因后,乌恩其对他叹了足足几日的气。
这事儿班第想起来便心烦,遂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乌恩其被瞪得莫名其妙,本想通风报信说郡王心绪不佳的,这会儿干脆藏了奸,任由班第去触霉头。
班第领着容温进帐,迎接他的不是父辈慈爱的关切,而是舞得虎虎生威的马鞭。
多罗郡王手下极有准头,“啪”的一鞭子甩在班第后背上,半点没伤到边上的容温,并伴着一声怒斥,“混账,跪下!”
容温看得一呆,鄂齐尔却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仿佛正在挨打挨骂的不是他亲儿子。礼数周到的对容温行了个躬身礼,笑意谦卑,“公主请上座。”
“老台吉,这是?”容温目露紧张,朝班第扬了扬下颚。
“家门不幸。”鄂齐尔道,“公主不必为他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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