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韩琦心中,他娘在是他心里应该是最柔软的部分了。
崔桃觉得,韩琦能把她跟他娘归类到一起,算作‘你们女人’,也算是一种荣幸了。这说明她在韩琦那里,不算是生疏之人。
韩琦转眸再看崔桃,却见她忽然不噘嘴了,而是抿着嘴角浅浅地笑着。
不仅口是心非,还善变。
但不管是哪一种,皆如珍珠一般,泛光的,可人的。
崔桃忽然想起来上次见包拯的情况,问韩琦之前到底跟包拯说过什么,“为何包府尹说要尽量替我争取,争取什么呀?”
“给你免罪。”韩琦道。
崔桃更高兴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韩琦,“那我真可以免罪了么?”
“待批复了便知。”韩琦道。
“那多久会有消息?”崔桃追问。
“快则十天半月,慢则半年以上。”韩琦答道。
崔桃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那么亮了,“怎么会这么久,上次批复却很快的。”
“折子分紧要和次要,如今不紧要了,便要层层递上,可能会慢一些。”韩琦道。
“行,我等着。”
崔桃应承完,过了会儿,她还有点不甘心,又追问韩琦一句。
“韩推官不是跟官家很熟么,能不能私下里跟他打一下商量?”
“不能。”韩琦回答得干脆。
“哦。”崔桃打蔫地低头,默默往前走。
韩琦见崔桃徐徐前行背影仿佛被夜色吞噬了一般,终开口补充一句:“你便是我的大人,也不行能。”
韩琦的意思,不管换做是谁,他的什么人,都会按照规矩走。官家日理万机,特意请求其特例处置,容易落人话柄,若惊动了太后和御史,反而会把小事变大,让一桩简单的事情变麻烦。
崔桃好像不懂这些道理一般,许是刚喝了酒,令她头脑没有以前反应机敏,这会儿还是闷闷地低头往前走。
韩琦望着崔桃背影片刻,便迈大步上前,挑着灯笼为她照明前路。
他没去看崔桃的脸,一直静默地目视前方而行。
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能听见俩人的脚步声。
“噗!”
崔桃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然后她马上捂住嘴,偷瞄一眼韩琦,正被韩琦的目光抓个正着。
崔桃马上低着头,假装严肃地继续往前走。
韩琦发现崔桃原来一直在憋笑的时候,立刻便懂了崔桃为何而笑。无非是那句假设她是他大人的话,让她开心了。
倒弄不懂她,之前她一本正经叫他大人的时候,没见她笑话自己。如今换成他假设说一下罢了,倒叫她笑得特别开心。
“不如我干脆认你做女儿如何?”韩琦对崔桃道。
“那给钱花么,给好吃的么?”崔桃立刻反问,“不给不认哦!”
韩琦笑一声,没想到崔桃真的在考虑认。但笑过之后,韩琦心下也明了一件事,急不得,眼底便恢复素日的淡然。
至开封府门前,崔桃多谢韩琦送自己回来,也多谢他再次替她跟包大人请求赦罪。
“这是你应得的。”韩琦淡淡说罢,便转身去了。
“韩六郎!”
韩琦一怔,除了在外人跟前做戏的时候,他倒是没听崔桃在私下里这样唤他。韩琦握紧手里灯笼杆,缓缓地回头看向崔桃。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裙裳,笑得比蜜糖还甜,对他摆手的时候,像极了落在花瓣上煽动着翅膀的蝴蝶。
“路上小心。”崔桃声音脆甜地对韩琦嘱咐。
韩琦目光缓慢地扫过崔桃清丽俏皮的脸颊后,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继续走。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和关门声,过了会儿,韩琦才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便是一怔,就见催桃的脑袋夹在两扇门之间,正望着他。跟他目光相对之后,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对他又摆了摆手,就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韩琦淡淡地看着紧闭的后门,垂下眼眸,随即轻笑了一声才转身彻底离开。
崔桃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荒院后,看见萍儿正坐在凉亭内洗衣服,正是王四娘吐脏的那件。
“回来啦?”萍儿忙用布擦了擦手,“我给崔娘子煮了醒酒汤,这就端过来。”
崔桃应承,便坐在凉亭内等着,顺便就回想了下她刚刚跟韩琦的相处过程。
她表现得那么可爱,韩推官应该或多或少有被撩到?
“你一个人回来的?韩推官可送你没有?”萍儿把醒酒汤端到崔桃跟前,关心地问。
“送了。”
崔桃喝了一口醒酒汤,不禁蹙眉,她很想问萍儿是不是把洗衣服的水倒里面了。不过看她下巴上沾着黑灰,手背上还有柴火划伤的痕迹,崔桃不说什么了,把碗里的醒酒汤一口闷了,喝药都没这么艰难过。
“韩推官亲自送你回来了?”萍儿惊讶叹道,然后就笑起来,“说不定真被王四娘说准了,崔娘子和韩推官——”
“可算了,身份不搭。”崔桃道。
“那可说不好,一旦崔娘子被免罪了呢,那以崔娘子的家世就可以了。”
“我不想靠我的家世,那个家悬着呢。”崔桃又倒了一碗茶喝,随即跟萍儿道,“其实蜂蜜就解酒,倒不用刻意去熬醒酒汤。”
萍儿发愣的时候,崔桃已经打了哈欠跟她摆摆手,兀自去沐浴睡觉了。
……
一清早儿,鸟儿还没有来得及叽叽喳喳叫呢,崔桃就听窗外面传来王四娘的惊叫声。
崔桃带着起床气,冲下地就推开窗:“作什么呢?”
王四娘吐了口里的东西,用水漱了漱口,赶紧过来跟崔桃解释她是因为喝了萍儿的醒酒汤,受惊所致。
“我这一早起来,她就送醒酒汤,我当她多好心呢。结果一喝才知道,她怕是把马尿掺里头要害我呢!”
“我没有!”萍儿跺脚,气红了眼睛。
“不喝就不喝,废什么话,那有蜂蜜自己冲去。”崔桃转而对萍儿道,“确实不好喝,以后别做了。”
萍儿委屈地回看一眼崔桃,不服气地跑去厨房,不一会儿就见她匆匆跑出来也吐了。
王四娘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笑够了,她特意跑来问崔桃,早上做什么饭,她好去准备洗菜。
“出去吃,今早不做了。”
三人就伴着东升而起的太阳,寻了一家闻起来最香的路边摊吃早饭。
这家早饭摊卖馄饨、包子和烧饼,有鸡丝馄饨、羊肉馄饨和芥菜馄饨。
崔桃三样都想吃,就让店家各来一碗,混着装三份儿,正好他们三人一人一碗。烧饼和包子也都要全了,趁热吃味道最好。
三人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见早饭摊的老板跟过来的老客打招呼。
“王大郎今儿还是老习惯,来一碗鸡丝馄饨和一个羊肉包子?”
“不吃了,不吃了,今天断然是吃不下了。”那个被叫王大郎的中年人一脸晦气地摆手。
“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老板忙关切地问。
“街那边发现了一个死人胳膊!我刚巧路过,瞧了一眼,太可怕了,可吓死了!我现在一回想浑身就不舒服,甚至想吐。你说我还能吃得下去饭么?”王大郎反问道。
崔桃忙端着馄饨碗凑了过来,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死人胳膊在哪儿。
“就刚刚啊,这条街往东走,走到尽头,左边一拐有个巷子就是了,已经有人去开封府报官了。”王大郎直叹晦气,本来是赶早过来吃早饭的,谁曾想竟看见一条死人胳膊,害得他一天的饭大概都吃不下去了。
崔桃马上用筷子把碗里的馄饨扒拉干净,往街东面跑。王四娘见状,拿起俩包子跟上。萍儿‘唔’了一声,终究还是把嘴里的东西嚼干净了,擦了嘴,才跟着跑了过去。
早饭摊的老板和王大郎瞧这三位姑娘居然好事儿地跑去凑热闹,特意去看死人胳膊,都不禁佩服她们胆大。
老板去收拾碗筷,王大郎犹豫了下,让老板照老样子给他准备。
“不是说吃不下了?”
“哎哟,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被那三名小娘子比下去了?吃!”
……
崔桃抵达大雷巷的时候,巷口已经围满了人,却没多少人真敢往巷子里面看,不过是凑热闹瞎议论。
“开封府办案,让一让!”王四娘喊了一嗓子之就往里面挤,直接用壮实的身躯给崔桃开了路。
崔桃穿过人群之后,走了大概三丈远,就看见巷左侧靠墙根的地方,有一条断臂,在夯土墙旁边显得格外惨白。辨得出是人的左臂,手臂内侧和掌心朝上。而在手臂不远处的路中央,还有一个棕色的麻布袋子,袋子是空瘪的。
崔桃蹲下身来,先查看了手臂处的切口,伤口是从肩峰处截断,可见肩胛下肌腱和冈上肌腱,切口截面比较整齐,几乎没有血,从伤口整齐程度来看,应为死后被利器砍断而成。
“这是开封府的人?我看怎么不像啊。”
“对啊,开封府哪有女人办案。”
“莫不是骗子?”
“是凶手!”
……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不太信崔桃她们三人是开封府的人。
最后,终于有个胆大的朝崔桃喊话:“喂,你们到底是谁?”
崔桃需要她的手套,便吩咐王四娘回开封府跑一趟腿。
“都让开!”王四娘掐腰对他们吼道。
“你们在骗人,在胡说八道!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开封府有女子可以办案!她们说不定跟那死人胳膊有关,我们赶紧把人堵住,开封府的衙役们马上就来了。”刚才带头发言的那名男子,现在开始带头堵住去路。
崔桃摸了摸身上的腰牌,忘带了。
她指着墙根下的胳膊,“你们谁敢挡她的路,我便拿它伺候你们的脸。”
大家吓得当即就让开了路,王四娘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王钊带着衙役们赶了过来,当即就保护现场。他见崔桃也在,倒很惊讶。不及细问,就听边上有一名男子告崔桃的状。
“这位娘子确是我们开封府的人,请诸位到那边排队,等候问话。”王钊随即安排李远去询问这些目击者的口供。
“情况怎么样?”王钊看眼地上的一条胳膊,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就这一块?”
“我看到的就这一块,王巡使再派人到附近的大街小巷搜一搜,或许还有。”崔桃道。
王钊应承,这就差人去办。
随后韩琦也带人赶了过来,王四娘紧随其后,将验尸工具递给崔桃。
崔桃戴上手套后,就将那条胳膊轻轻拿起,随即反转过来,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胳膊上臂处有一个蝴蝶刺青。
这刺青崔桃、韩琦和王钊等人都记得,跟昨日那名叫袁峰的书生的胳膊上刺青一模一样。
韩琦命人立刻去查考生袁峰的所有情况,并前往其住所查实袁峰是否在家。
胳膊外侧有轻度尸斑,指压褪色,还没有形成尸僵。
崔桃对韩琦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天亮之前。”王钊摩挲着下巴,“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凶手却在杀人分尸,而且所杀之人还很可能是今科二甲进士。”
李远问完目击者证词之后,来回禀韩琦:“第一个目击到手臂的人,是住在这大雷巷的住户,叫高发达。他今早出了门,走几步后,看见墙边有个袋子,里头鼓鼓的,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掉了什么好东西,便拾起来瞧,这才惊诧的发现是死人胳膊。因为太震惊,丢袋子的时候,就把胳膊给甩了出来。剩下的目击者都是听到高发达叫声,围过来瞧情况的人,都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崔桃拿起麻布袋查看一番,半人高的袋子,赭色,因为颜色比较深,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沾有少量的血迹。“分尸颇为费时,再算上抛尸的时间,凶手很可能在死者死亡之后,就立刻进行了分尸。但如果分尸后直接将这条胳膊装入袋子里,血量不会这么少。所以凶手很可能在砍断尸体的胳膊之后,还进行过清洗,甚至擦拭,然后才入袋。”
王钊当即打了个哆嗦:“清洗,还擦拭……他把死者当什么了?既然把人伺候得这么周全了,为何还要杀他?”
“这就说不好了,有很多原因,目前还不好断定。”崔桃把胳膊放回布袋里,既然现场也没什么可以检查的,可以先回开封府了。
刚才围观质疑崔桃的百姓们,如今看这阵仗,才知道崔桃竟真是衙门里的人,居然还敢负责验尸,拿死人胳膊跟普通人拿包子一样。这么年轻漂亮,居然就无所畏惧,好生厉害!
于是才刚带头质疑并且还堵路的男子,现在又开始带头用惊叹佩服的目光,目送崔桃离开。
崔桃将断臂放回尸房没多久,陆续就有衙役来通告寻到了尸体其它部分。其中有的是百姓报案,有的是衙役们自己搜查得到,分别为躯干、右胳膊、左腿、右腿。
这些部分已经可以完整地拼接成一个人体了,但唯独缺了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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