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宁做了一个煎熬的梦。
她梦见深陷沼泽之中,正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她讨厌这种下坠的感觉,拼命向上挣扎。
眼前都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穿梭。
她听见月芽、孟夏、素心的声音,还有祖母的声音,想叫她们拉自己一把,救救自己,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再后来,她看到了太子。
他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陷落下去。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乍看是十分的冷漠,细看又带着三分的同情。
只是被太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徐幼宁感觉自己更可悲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攀爬于尘埃间的蝼蚁。
他可能会因为挣扎在水坑中的蝼蚁心生感慨,却不会为了一只蝼蚁弯腰。
没有人会来救她。
徐幼宁想活下去,她只能靠自己,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果断抓住了太子的衣角。
是他把自己扔进泥沼的,徐幼宁想爬出泥沼,必须死命地抓着他。
她不停地恳求太子救命,太子终于动容,伸手搂住了她,抱着她一点一点地脱离了泥沼。
梦里什么都有,真好。
……
“动了,姑娘的眼睛动了!”耳边是月芽惊喜的声音。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动了,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月芽。”她尝试着喊了一声,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
“姑娘,我在呢,我在呢。”月芽的声音带着欣喜,又带着哭腔。
徐幼宁的喉咙似在冒火一般,呜咽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想喝水。”
很快便有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肩膀。
这只手宽厚有力,倚在上头特别安心。
应当不是月芽的手,是哪个太监的帮忙。
徐幼宁心安理得地睡在那只手上,片刻后嘴唇就碰到了杯沿。
那杯子倾斜,里头的温水咕噜咕噜地进了徐幼宁的口中。
徐幼宁的确很渴,可这水给得特太急,她根本喝不过来,立马呛了一口。
她被呛得说不出话,喂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替了她拍背顺气。
月芽在旁边小声道:“还是我来喂。”
那人依旧搂着她,等到徐幼宁平静下来,茶杯又送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月芽喂的,这回倒是不疾不徐,刚刚好。
徐幼宁连喝了三杯温热的水,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使劲儿睁开。
眼前是一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侧脸,尤其是正对着徐幼宁的那个下巴,冷峭坚毅,干净利落,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起伏。
太子……是太子在抱着她!?
徐幼宁的身子不可抑止地狠狠颤了一下。
“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徐幼宁只觉得身上没什么劲儿,倒没有哪里有特别的不舒服,“殿下,放我躺下。”
太子没有将她放下,而是转过头道:“叫太医过来。”
“是。”孟夏应声退下,很快将东宫的太医领了进来。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手腕,就这般让太医为徐幼宁把脉。
“恭喜殿下,恭喜小主,小主的脉相已经完全归于平和,母子平安。微臣会给小主开一个方子,按着方子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母子平安?
徐幼宁这才想起,自己在承乾宫旁边的小花园里被那个小太监狠狠地撞倒。
她下意识地去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在意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这种在意并不是因为孩子能改变她的命运,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太子自是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天在御花园,她跟沈云贞相遇的时候,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当时他曾想过是不是徐幼宁对沈云贞有敌意,故意在自己跟前给沈云贞下眼药。
如今看来,这只是她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太子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居然那样想过徐幼宁。
“还想喝水吗?”太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
徐幼宁确实还渴着,但她很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躺在太子的怀里。
他的臂膀很坚实、很温暖,他的衣裳都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清甜、提神,一点也不腻。
闻着这样的清香,徐幼宁原本混沌一片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如此躺在他的怀里,竟然觉得十分舒适,甚至想以这样的姿势永远地躺下去。
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着:清醒!徐幼宁你别做梦了。
太子没得到徐幼宁的回答,见她呆呆愣愣地躺着,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有点发干。
“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合适的补汤?”
“有的,厨房特意煨好了安胎养生汤,奴婢这就呈上来。”素心快步退下,很快端来了汤盅。
她捧起托盘,跪在榻前。
太子一手抱着徐幼宁,一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
汤是外头的宫人一直温着的,不烫也不凉,汤匙也是宫人们专门为徐幼宁备的,一勺汤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让她一口饮下。
因此太子这次喂汤,并不像先前喂水那般难堪,十分顺畅地便喂了徐幼宁一盅汤。
徐幼宁什么话都没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太子的心意。
是因为自己险些被人撞得落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在这里守着自己醒过来,又亲自给自己喂水喂汤?
应当是这样。
他是对孩子好,不是对自己好。
甚至他都不是单纯的待孩子好,他只是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平息朝中的风言风语。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里的那点子悸动,又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太子就这样看着徐幼宁的身子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不再颤抖,也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还想吃点别的吗?”
徐幼宁还没回答,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咕噜。
素心上前道:“姑娘刚刚醒过来,还是多食些软烂之物,奴婢这里有温好的山药鸡丝粥,姑娘用一些。”
徐幼宁最不喜欢吃粥,可她也明白,眼下这个境况,由不得她挑来捡去。
太子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抬起头道:“光是食粥太过单调,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尝几口也好。”
月芽赶忙道:“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定然是饿急了,奴婢还担心姑娘没胃口,既然姑娘想吃,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捡些喜欢的送过来。”
说着,月芽便跑了出去。
平时徐幼宁挑嘴的时候,素心和孟夏都不会盲目依从,今日是太子发话,她们自然不敢不从。
不过,嘴上不敢说什么,还是将事前备好的山药鸡丝粥端了过来。
徐幼宁看着那白生生的粥便没有胃口,瞥了一眼便迅速看向别处。
太子见状,便由着那粥摆在一旁。
“躺着歇会,月芽很快就会回来。”太子说着,将徐幼宁安放到枕头上。
离开了那个温暖坚实的臂膀,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刚才那么不安,这会儿居然生出一些不舍。
太子拉了锦被,替徐幼宁搭上。
“肚子,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不疼了,就是有点胀。”
今日太子说话的声音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但徐幼宁总觉得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好似两个人亲近了一些。
“既然腹胀,为什么会饿?”太子问。
徐幼宁想了想,“不是同一个位置,胀的地方要下面一点点,饿的地方要上面一点点。”
话音刚落,太子把手伸进了徐幼宁的被子里。
“这里,很胀?”
他摸的是徐幼宁微微隆起的小腹。
“嗯。”
太子整个人都侧卧到了徐幼宁身边,一只手握成拳支着脖子。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比方才更近了。
徐幼宁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眸光一动,落到他修长的脖颈。
因着是侧躺,他宽大的常服往下头一坠,露出了半边的锁骨。
徐幼宁更加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太子看着她,唇角带着些许的弧度:“怎么脸红了?”
徐幼宁觉得他问这话怪怪的。
她自是不能回答,是因为他离得太近而脸红。
她悄悄往里头挪动了一点,用蚊子般的声音解释道:“许是因我病了,身上热得很所以看着脸红。”
太子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朝里头挪,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不安、忐忑渐渐变成自得和窃喜。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等到徐幼宁自以为到了安全的距离停下来,他胳膊一抬将徐幼宁又拉了回来。
徐幼宁刚刚是一寸一寸挪动的,而他是大手一捞,这一下,两人反而比刚才更近。
“殿下。”
“嗯?”
“这样……好像有点热。”徐幼宁是真的热,面红耳赤,脸颊简直就要烫死人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那我叫他们再取些冰过来。”
不要冰,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就好。
这话徐幼宁当然不敢说。
她只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对她这么亲近。
徐幼宁倒宁可他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这样她且自在些。
今日躺在自己身边,叫她话不敢说,出气不敢大声出,甚至连翻身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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