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的拓衿是个风云清朗的好时节,宜居宜游,也适宜人们怀揣着小小的指盼,安稳度日。
一位年青公子着玄紫长袍,自街道北面而来,手里担着两条新鲜鲫鱼。提篮买菜之事非但无损他的英姿,反为他平添一抹柔和。
他盯着微噏的鱼唇,心中念着家中娘子,嘴角不禁噙出一抹笑。
一股急风平地而起,男子随之停步,微微侧耳。不过须臾,一阵急促的马蹄掺杂着惊呼之声从背后袭来。
身后传来摊子撞翻的声音。李牧舟头也未回,轻巧避身,失控的烈马自身畔风疾而过。
那马上还有一位妙龄女子,轻逸的珊瑚裙衣裾高扬。少女的身子随马疾速向前,一时看不清面貌,只听脆高的声音不住高呼:“——吁!——吁!”
奈何那马根本不受缰绳羁绊,带着一股子戾气横冲直撞。
李牧舟敛下眼睫,没打算管这闲事。
“娘!”
一个路中耍玩的小童跌在马前,惊恐地呼叫,孩子的娘亲扔掉篮子向路中扑去,却如何都赶不及。
“别过去。”不知什么人说了这一句,妇人只觉眼前一花,手里多了两条鱼。
马在数丈开外,男孩已距马蹄咫尺。红裙少女紧勒马缰的手业已磨出血痕,却丝毫控制不住跨下烈马。
她急得眼前阵阵发白,想骂骂不出,想哭更是来不及,马背一个趑趄,便被甩了出去。
少女俏丽的小脸顿时煞白,眼睛不由自主闭上,竟不想今日命丧于此!
绝望间,一阵淡淡的桂花香气飘散左右,女子慢慢睁眼,一张俊逸的脸孔从眼前闪过,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自己已安稳站在地上。
少女惊异地盯着那道身影,只见男人腾身点足木桩,稳稳落于马背,不拉缰绳,反在马屁上一拍,那马受了指令,奋力一跃,如一道泓水从男孩身上跃了过去。
李牧舟伸手捉住马耳,马儿似受暴击,焦躁地扭动身体,不多时却安静下来,恹恹精疲地踢着马蹄,再也闹不起来。
李牧舟捋了捋马鬃,俯身在它耳边低语着什么。马儿竟像听得懂,喷了几口白气,乖顺地随着他拉缰回转。
少女痴痴看着这个天人一样的男子,眼中璨色浮动。
“小姐、小姐,你没事!”
几个家丁打扮的人跑过来,为首者窄腰高个,一脸凶相,察看罗裙女子没有受伤,又将目光投向马上男子,伸手一指:“你——”
李牧舟纵身下马,将马绳往此人手里一甩,语气淡淡:“下次没有驯服的马不要骑出来,伤人伤己。”
女子粉面含春,娇应一声:“我知道了。”
自家跋扈惯了的大小姐何时如此乖巧过,护院头心中郁闷,低喝道:“我家小姐爱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那姑娘照着他的脚面狠踩一脚,对着李牧舟赧颜:“恩人说得是,原是我不对,我会赔给那户人家银钱。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说罢转身而去。
那妇人尚在街心搂着劫后余生的儿子,一声心儿一声肝儿地呼喊,李牧舟瞥一眼妇人筐中的鱼,心中轻叹:罢,再去买两条。
罗裙女子却是久久盯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柔红的唇瓣莞如芙蓉。
“帮我查查,他是什么人。”
护院头不是滋味:“小姐,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老爷大寿在即,还有许多要经心的事……”
“你再啰嗦!”女子瞪起杏眼,朝着他的头顶一记重敲。
(二)
钟了在庭中闲坐品茗,脚步声及近,始才转过头,望见人,不禁笑道:“买条鱼也这么久?”
李牧舟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外头风大,怎在这里坐着?”
“哪有这样娇贵。”
钟了为李牧舟倒了杯茶,还未送至他嘴边,男子便蹙起眉头,“不是告诉你不许喝茶么,茶水伤……”
“不过是淡茶,并不碍事的。”钟了放下杯子,满脸的不耐,“我哪就有你说的这样娇弱了,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你若再这样管着我,我就、我就——”
李牧舟好整以暇地倚住石几,“你就怎样?”
“我就搬出去,让你找不到我!”
李牧舟从旁环住她的腰,低道:“你要带着我的儿子搬到哪去,嗯?”
钟了躲过他喷吐的热气,小声嘟囔:“怎能肯定是儿子。”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我都等不及了……”男人呢喃着,掌心轻轻覆上女子的小腹。
“才两个月,且有的等呢。”钟了笑到一半收起嘴角,狐疑地动动鼻子,“什么味儿?”
“什么什么味儿?鱼味儿?”李牧舟装模做样地往自己身上闻了闻。
钟了笑得不阴不阳,“别装,说,这女孩儿的脂粉味儿是哪来的?”
“脂粉味,有吗?”李牧舟存心逗她,扮起无辜来驾轻就熟:“你确定不是你的胭脂么,要不要再来闻闻。”
说着,十分慷慨地张开长臂。
钟了懒得睬他,转身往堂中走。
李牧舟赖皮赖脸地蹭在后面:“是一个姑娘从马上摔下来,我把人救了。”
钟了边走边道:“哈,还是英雄救美。”
“美嘛,倒还真挺美。”
“那怎么没有以身相许呢?”
“你怎么知道没有?”
钟了停下脚步,颇为无奈地看着在她面前越来越没正经的相公。
李牧舟笑了一声,伸手摸摸她的肚子,“可不许生气,气大要伤胎气的。”
钟了白了一眼,“懒得气你,我去煮鱼汤。”
“要不要我去煮?”李牧舟声音讨好。
钟了瞥他一眼,“你会煮吗,等着吃。”
李牧舟望着娘子纤细的背影,心满意足。
晚饭的时候,李牧舟发现家里的木雕少了很多,那些都是他闲时无事,刻出来玩的,钟了每每赞他刀功精妙,他亦十分受用。
随口问了一句,不想钟了回答:“哦,我把你的雕刻都拿到纪婆婆那儿寄卖了。”
李牧舟停箸,一言难尽地看着娘子。
钟了脸有些红:“我见纪婆婆每日用竹条编些小玩意儿去卖,也赚不了多少钱,又要养她得了疯病的儿子,甚是可怜……卖得的钱婆婆自己留下一半,另外一半给我……”
李牧舟抬指刮眉:“我李牧舟,似乎还没到要靠着刻木头才能养你的地步?”
“不是这样的。”钟了心知他的傲气,怕他不满,急急抓住对面的手掌辨解:“我本意是想让婆婆把钱自己留着,可婆婆执意不肯,说不能白受人家的恩惠,隔几日反给我送些自种的疏菜,让我倒不好意思了。”
见李牧舟不语,钟了声音低了一分:“就知你不会同意,所以之前没对你说。”
“罢了,随你高兴。”李牧舟无奈地摇摇头,为钟了夹菜,“你惯会先斩后奏,我不同意又能如何。”
钟了重展笑颜,给牧舟夹了块排骨,“就知道相公最好了。”
牧舟笑:“你说什么?”
钟了反应了一下,忍俊别开脸,“相公最好。”
心中得意的男子循循善诱:“再说一遍。”
钟了埋头吃饭。
“钟了。”低靡的声线摩娑着心弦,晶莹流转的眸光更是动人。
虽已夫妻多年,可听他如此动情相唤,依是心尖轻悸。白玉绣面染上红晕,钟了头垂得更低,“你要干嘛,在吃饭呢。”
“都是要做娘的人了,怎么还害羞?”
李牧舟见她如此,也便不再逗她。已有半月未曾同房,这样的言语撩拨,于他自己也是火上浇油不好收拾。
他心里的滋味委实难辨,既忍得难捺,又为将要到来的新生命喜悦不已。
一想到他和钟了有了孩子,他便恨不得让天下人都来分享他的喜事——放在从前,这是要大赦天下的。
“我吃的是不是有些多了?”添过第三碗饭,钟了挂不住面子了。
即使是两个人,吃得比牧舟都多,也未免说不过去。
李牧舟掐了下她纤柔的腰枝,“是挺多,只是不胖。趁着没害喜多吃些才好,不然以后吃不下时,我该心疼了。”
钟了笑起来,一如赤子天真,“照这样下去,我大概很难厌食。明日想吃……枸杞蒸滑鸡,嗯,还有宫保虾。”
李牧舟轻抚她的秀发,眼中无限宠溺,“好,我去买。”
就寝时,看见摆在床头的“枯荷莲心”,李牧舟不由笑:“这个怎么没拿去卖?”
“这个我喜欢,要留着。”钟了伸手在花尖上摸了摸,“话说回来,纪婆婆说你的木雕卖得格外好呢,有的买主甚至不惜大价钱,牧舟,你若真做这个,也能活人呢。”
“所以,这算是夸奖?”灯影曳曳,钟了自说自话的样子格外可爱,李牧舟为她宽下外衫,忍不住拥住她的肩膀,吻上她甜香的唇瓣。
月上中天,娇妻已然睡熟。李牧舟独立于庭院之中,站在桃影之下,心中充满安宁。
他现在已鲜少会回想起过去的事情,那些喧嚣浮华、权谋争斗,比起钟了给他的宁静温柔,简直一文不值。
有时,他会因为现世太过美满,而生出一丝惶恐,不过只要看到她恬净的笑容,他便有信心护她永世安好。
明日去选些上好的木料,为孩儿打一只摇床。李牧舟殷殷想象自己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唇角轻挽,一如月华。
(三)
第二日未等出门,先有两人找上门来。
是时天色才亮,这两人一高一矮,皆长着一副凶相。当那个高个子看清李牧舟的脸,不禁一愣。
他们昨天刚打过照面,而他打听了一天也没找到任何线索的人,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李牧舟却是面无表情,既没有请人进去的意思,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矮个男子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讪笑着开口:“兄弟认识柳桥下摆摊子的纪婆子?我家主子看上了兄弟你用木头雕的小玩意儿,正好我家老爷大寿临近,主子想请你雕一件寿礼,只要你做得好,酬劳自然是少不了的。”
“二位找错人了,我不是手艺人,请回。”
护院头毫不掩饰地将他打量一番,心中暗忖:看这人的气派,再看这处宅院,确实不是靠着做手艺的劳苦人所能有的。难道是他们找错了地方?可那老婆子说的千真万确就是这里。
另一人还不死心地问:“兄弟难道对价钱不放心?实话告诉你,我们是拓衿最富的商户白马施家的人,我们老爷可是……”
“闭嘴。”李牧舟冷漠地打断他。钟了自从孕后,便比从前贪睡,他侧头向后听了听,压低声道:“你们最好现在就走,我遣客的方式不太客气。”
护院头冷哼一声:“在下施固威,敢问阁下名讳?”
“无名小卒。”李牧舟逼视施固威的眼睛,“你走是不走?”
矮个男人连退三步,小声道:“威哥,你看这?”
施固威被一股无形的气场压抑得很不舒服,即便不愿服软,但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他久违地感到一种比恐惧更甚的情绪。
奇怪,为何这个看来斯文俊秀的男人身上,会有这么强烈的血杀之气?
施固威别开视线,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走。”
走是走了,可小姐交代的事没办成,回去可想而知要受数落。回去的一路上,施固威一直回想男人的眼神,直觉告诉他,和这个人惹上关系可不是一件好事。
施家富甲一方,府宅阔气非常,前庭后园数进院落,处处可见排场讲究,就连施小姐闺房后的花园,也比寻常人家整座房子还要宽敞。
园中,施小叶正在练剑,满园花卉争妍取怜,抵不过豆蔻少女容颜明艳。
她的剑招很漂亮,可若落进高人眼里,便看得出根基不稳,不过耍些漂亮的花架子。
施固威自然也看得出来,因为小姐的剑就是他教的。
这是施老爷的意思,施老爷膝下无儿,老来得女,本就纵得骄狂,再让她学了真功夫,不是更加无法无天了?
施固威呆呆看了很久,才轻声叫道:“小姐。”
施小叶闻声回眸,笑着将剑抛给他,“阿固,事情怎么样?”
施固威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施小叶擦汗的手一顿,登时拧起尖眉:“别告诉我你又没办成!”
施固威低头道:“小姐莫气,实在是那小子太不识抬举,我和段二好说歹说,他就是不肯。”
“我不听解释!”施小叶将手帕往护院头手里一扔,瞪圆眼睛喊道:“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昨天那位公子你也找不到,你说,我养着你干什么?”
这顶天立地的汉子被娇小女子一骂,居然红了脸,嗫嚅半晌,终究只是短声道:“是小的办事不利,请小姐不要生气。”
没想到他这一声,却招下施小叶的眼泪,少女红着鼻头呜咽:“我今年已经十六了,爹爹忙着给我相亲,那些个世族公子都是草包,我看见他们就烦!昨日第一眼看到那位公子,我就……你是不是成心不想帮我找到他……”
施固威一见小姐的眼泪,心都化了,连忙道:“不,小姐,我找到了!他就是做木雕的那个人……”
施小叶眸光闪亮,抹了抹泪痕,声音像吃奶的猫儿:“你说真的?”
“真,真,千真万确!”
(四)
一连打了三个喷嚏,钟了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放下手里的书卷去院中透气。
廊前的芭蕉已经长得格外好了,硕大的碧叶似一面面玉扇,再等几场急雨,与牧舟在房中静听雨打芭蕉,便更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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