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话音而来的女子一身猩红貂裘,头上戴着烟罗纱缠的斗笠,挡住半张面容。
司徒鄞见她便笑,唤了声“银筝”。
原来是银筝公主。
我听迢儿闲谈过几句,她是皇后的内侄女,与司徒鄞是表亲,从小养在宫里,极受宠爱。
只听司徒鄞问:“怎知我在这?”
银筝笑道:“皇宫只有这一处有梅,皇兄又遇雪便犯痴,除了雪里香亭,再不会出现在别处。”
说罢公主进亭,摘下斗笠掸雪。
我站起身,与她打了照面后皆是一愣。
“你!”银筝惊愣的样子,想必同是我的写照。
“这是娴妃,还不行礼。”司徒鄞闲闲提醒。
“你!”银筝的舌头仍绕在这个字上,水灵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心里突突跳个不停,转身对司徒鄞称身子不适便要告辞。
银筝忽然洋洋一笑:“早闻娴妃娘娘才貌双绝,惹得哥哥百般怜爱,银筝一直有意拜访,却不得空,今日好不容易见了,嫂嫂怎好就走呢?”
这声嫂嫂叫得好生亲热,面对她眼里满溢的得意,我很是想说:小姑奶奶你别闹了,我这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好不好啊?
但想来,我十颗脑袋也抵不过她那一颗稀世珍珠。
哥哥说得不错,若是真的找到人家门上,把我剁成馄饨馅都不解气。
若银筝将我偷她珠子的事儿告诉司徒瑾……
我看了眼亭外的飞雪,这冰冷的天儿,越发难过了。
“嫂嫂怎么如此恍惚,是冷吗,还是心虚?”
银筝嘴边勾起猫拿耗子的笑意,媚眼翻得娇俏生姿。
我只得轻叹:“臣妾身子委实不适,便不打扰皇上与公主。”
“我还没尽兴呢!”银筝一把拉住我。
碰到我的手,她“呀”了一声,蹙眉嘀咕:“手这样凉……”自然地脱下自己的棉袖给我套上。
我看着她脸上的关心不像作假,一时茫然。
银筝这还不算罢,冲着她兄长狠瞪一眼:“嫂嫂这样单薄,皇兄也看不见,难到嫂嫂的美貌还不抵梅花入得你眼?冻坏了可怎么好!”
我不知银筝这样厉害,司徒鄞一时也哑口无言。
手上回温,我心中安定一分,诚恳地看着银筝的眼睛,“我皮糙肉厚的,并不碍事儿,若公主肯体恤,钟了便感激了。”
银筝会意眨眼,提起斗笠转了一圈,颇有女侠风范地一笑,“这个嘛,好说好说。”
万幸公主不是应妃一流,我正要舒气,一旁的司徒鄞突然问:“你们之前认识?”
……忘了还有这只狐狸。
银筝咳了一声,连忙把话头岔到别的地方:“老祖宗念叨着改天也来这里赏梅,到时请皇兄割让宝地呢。”
司徒鄞看我一眼,而后偏头答了一句什么。
我只顾眼观鼻鼻观心,也未听清,后来到底寻个因由告辞,银筝顺水推舟帮了我。
绕过小径,我实实吐出一口气,将要走出梅林,绰绰听到银筝的声音:“皇兄宝贝这地方,向来不准别人踏足的,今日肯带娴妃娘娘来,又是如斯貌美,难不成终于要给我立一位皇嫂了?”
银筝口中的“皇嫂”意指皇后……我顿住脚步,听司徒鄞如何回答。
司徒鄞却道:“你不是人吗?”
“皇兄欺负我!我是有皇兄批准的!别转移话题,今儿姑姑还私下问我立后之事呢。”
“小孩子,哪来那么多事……”
闲闲的声调,在梅雪中透出疏懒。
我自嘲一笑,转身欲走,突听那人缓缓续道:“兴致罢了。”
声音沉远,但我确定没有听错。
兴致,这便是他的理由。
兴之所至,可以让一个人在雪地里罚跪,兴之所至,可以摘下一个人的脑袋。
司徒鄞,这就是你的真性情吗?
回宫才知底下人早已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们在宫中找不见我,还以为我也像吴氏一样,差点要动用侍卫寻人。
最乐观的是迢儿,不愧跟了我许久,遇事再不悲观的,给我手上捧了暖炉,眼里闪着碎光,笑道:
“我就道她们是瞎着急,小姐跟着皇上走,哪里会出事?如此红光满面,想必,嘿嘿,是被皇上宠幸了?”
一屋子人跟着掩帕偷笑。
当真把她们惯坏了……我懒得理睬,床上歪了小半时辰,忽才想起湘妃的事儿。
秋水回禀镜葵已然回去,湘妃又打发人来说如今行动不便,若我拨冗过去,她当晤面亲谢。
我想了想她那时古怪的眼神,也觉无趣,摆了摆手,遣人拿些冻伤药过去,带话说不需介怀。
晚饭后踱至殿口,初八的月亮还算亮堂,映得庭中积雪晶莹剔透。
望着空无鹤影的庭院,我自顾自地笑,迢儿问我可是在等皇上,我点她的额头,“泡壶好茶,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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