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是海盗杀来,都是个死。不如出去拼一拼,挣条活路。有愿意的,就跟我来!”
五哥一带头,那些胆大的青壮,便拿着扁担锄头,跟在士兵衙役后头,壮着胆子来帮忙了。
滨海的小县城,就一个三丈高,两丈来宽的小城门,防是防不住什么的,但展云楼还是让乡勇留下,关门落锁,自带着衙役迎出去了。
在城门这儿,已经可以清楚的看到,海面上果然驶来一条大船。完全不似普通渔船,可瞧着似乎也不太象海盗船?
毕竟,以常理推断,海盗要打劫,不是应该挑在夜黑风高,或是浓雾天气么?
这青天白日,艳阳高照的,这海盗究竟是胆子太大,还是有恃无恐?
还有,这船怎么略感眼熟?
展云楼正皱眉琢磨,衙役们已经架好远程火弩,问他要不要先发制人了。
这是水战的新式武器,据说是福禄岛那位名声赫赫,人称鬼见愁的海上一霸,刘三金刘教头研制出来的。
箭头上注了油,只要点上火,攻击对方的甲板船帆,很容易燃烧起来。
听说展云楼这位榜眼要主动前来守南海,薛守备虽素未谋面,却很欣赏的送了他两架。
要不以衙役们那点战斗力,哪敢跟着展云楼出来迎敌?
“等等!”
眼看衙役们都点上火把了,展云楼是越看越不对劲,“你们谁眼神好,看看船头旁边,那是个什么字?”
海水斑驳,风雨侵袭,字迹已经很模糊了,但感觉怎么这么眼熟呢?
低矮的城墙上,一个青壮道,“我,我眼神好。我看得见,可我不识字啊!”
笨!
留在城墙上的五哥道,“你就写在地上,我能认。”
那人赶紧写了,五哥顿时惊了。
“大人,那,那是一个湖字啊!从前汉王在湖州造船,才会写这个字!”
展云楼恍然!
怪不得眼熟,送他和家小来此赴任的,可不正是湖船么?
“都先别动手!来几个嗓门大的,赶紧问话。”
“嗳!”
对面船上的人,却是先嘶吼了起来,“你——们——这——是——哪——里?”
“大——燕——越——州!”
“回——家——啦!我——们——回——家——啦!帮——帮——忙!”
船上的人,兴奋若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突然就把一面降下的船帆,重给拉了起来。
那船帆上,写着大大两个字——
原林!
若只是一个原字,或一个林字,还无所谓。可现在整个大燕,谁不知道原林产品的鼎鼎大名?
城墙上的五哥震惊了,“难道,难道这是皇后娘娘的船?”
他一纵身,便从低矮的城墙上,跳了下来。驾着小船,赶过去了。
展云飞倒是细心,命人拿了些清水干粮,紧随其后也来了。
那船上人不多,却是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候。
衣衫破旧,头发蓬乱,又黑又瘦,就跟野人似的。
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先跳过来抢了清水,分给大家,痛快喝过,方哑声开口。
“我,吾等乃大燕子民……”
展云楼道,“别急,慢慢说。”
那中年人忽地就哭了,激动得泪流满面。跪在甲板上仰望苍天,又不停的捶着胸口嘶吼,哽咽难言。
展云楼急坏了,“你们到底是哪儿人啊?怎么会有湖船?这帆上写的原林,又是何意?”
“林!林、美、娘。”
船舱里,一个高大黑瘦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略显结巴,但一字一字,清楚的告诉展云楼。
“汉王、少夫人、派我们出海、五年、回来了!”
当年美娘想着,反正人都派出去了,钱也花了,不如顺便替原林做个宣扬,所以命人在船帆上写了原林二字。
谁想说好的一年之期,竟是走了五年多。
天!
天哪!
展云楼激动得难以自抑,整整出海五年,他们居然活着回来了?
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而且展云楼瞬间就意识到,他们出海五年,学到的经验,吃过的教训,走过的海途,就是一笔最宝贵的财富!
这些人得赶紧保护起来,快带他们回岸上去!
可船上的人,虽然有终于回归故土的激动,但一听要他们下船,顿时警惕起来。
尤其那花白头发的中年男子、你们这样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庆国没了,白贞淑做不成女王,那洪家呢?洪明修不也得降低官职?
一阵宫人脚步急响,甚至隐约带着几分轻快,跑到洪皇后身边,看了看白贞淑,悄声说了几句话。
洪皇后哈哈笑了。
“大声说,告诉我们的女王!”
宫人带着笑意,“大燕皇帝下了旨意,册洪大人为庆侯,及庆州第一任知府,按边境土司待遇,世袭。至于皇后娘娘您,为尊重庆国皇室,依旧按着皇后身份,在宫中荣养。”
犹如晴天一个霹雳,白贞淑几乎失声惊叫。
“世袭?居然允洪家世袭?就算是世袭,不也应该是本宫吗?”
宫人掩嘴偷笑,“郡主说的哪里话?您早就嫁进洪家了,如今洪家荣光,也有您的一份呢。”
洪皇后的笑声,越发响亮,甚至都用剩下的一只手,拍起了桌子。
“白贞淑啊白贞淑,当年接你回庆国的时候,我们是一片真心,想要与你合作,好好治理庆国。可你的心大啊!又记仇又小气,要撇开我们,大权独揽不算,还把大燕皇后得罪了彻底。如今可好,你把庆国江山作掉的。也不知你死之后,有没有面目去见白氏列祖列宗!”
她扶着宫人起身,最后轻蔑的看了一眼白贞淑。
“走,咱们也该去恭贺叔叔荣升庆侯了。大燕的粮食,也来了?”
“来了来了,皇后娘娘放心,是跟圣旨一起来的。方才洪……庆侯让人带话时,还格外交待,叫皇后娘娘一起去施粥,也好安稳人心。”
“叔叔做事,总是这样周到。也好在本宫是洪家的女儿,这庆国皇室垮了,还有叔叔护着,本宫也算有福了。”
“那是,娘娘一向宽厚仁慈,自然得上天眷顾……”
主仆俩渐行渐远,留下白贞淑呆若木鸡。
庆国,是真的没了。
白家人,白家人除了她,还剩几个呢?
不是死在当年的战乱,就是死于后来的派系斗争。
她当时是恨不得白家人全部死光,就剩自己一个,好独霸皇权。
但如今放眼四顾,才茫茫然惊觉,身为孤家寡人,到底有多无助。
如果她不是一开始就心怀私怨和过份野心,兴许现在还好端端的当着她的女王,但如今……
如今一切已成空。
死吗?
白贞淑摸摸自己的脖子,忽地打了个寒战。
会,会疼?
那,那就苟且着活下去。
大燕从前那位徐皇后,不也是被废了吗?她都没死,那自己为什么要死?
白贞淑好不容易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的苟且活下来了。
至于后头,只能按徐家旁系寡妇待遇,拮据寒酸的活着,她也无话可说。
因为洪明修说了,她造成的动乱太大。照顾她,就是激起民怨,反招来祸端。
白贞淑只得认了。
人啊,只要退了第一步,就是无休止的退却。
好死不如赖活着。
她这辈子,也就只能活在后悔里了。
大燕后宫。
冷清得连半根荒草都长不出来后宫,因为人多事少,徐太妃如今都闲得只剩下拔草一件事好做了,看见哪块砖缝冒出点绿色,想都不想,就去掐掉。
是以如今大燕后宫,倒是前所未有的干净整洁,甚是省事。
于是那负责打扫的小宫女,也才有闲心,听徐太妃显摆。
“本宫活着也就罢了,还得替一对儿女着想。若象那庆国女王似的,早一根绳子吊死了,活得也太丢人现眼!”
是是是,您说的都是。
看小宫女态度不错,徐太妃方期期艾艾,问到重点。
“清河长公主和勤王,最近都在忙什么?有好一时不见了。”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
小宫女一笑,“还不都是老样子?都好着呢。您呀,就别操心了。”
徐太妃见问不出什么,讪讪走了。
小宫女掩嘴偷笑,掌事姑姑过来,戳她脑门嗔道,“成什么样子!都说什么了?”
小宫女道,“放心,都是按姑姑教的,不该说的,我可一句没说。只驸马不是历来就不当正职么?怎么清河长公主,还要随驸马赴任?”
姑姑眼看徐太妃走远了,才闲话起来,“这也是咱们皇上心胸宽广,真正有长兄风范。给清河长公主挑了个好驸马不说,还愿意重用驸马。
据说,这也是皇后娘娘说的。家里不光要兄弟得力,还要姐妹夫婿一样得力,才是兴旺之兆。如今皇上皇后也有二位公主呢,难道他们精心教出来的女儿,又千挑万选的夫婿,都得养成废物不成?那不是既祸害人家儿子,又祸害自家闺女么?
故此,皇上就说了,往后的规矩便改改。公主们的夫婿,也别都拘在鸿胪寺那样地方了。有多大能耐,就任多大的官职。
自皇上这话一出啊,宫里那些有公主的太妃们,可是感激不尽,都赞皇上英明呢。”
小宫女顽皮的吐了吐舌头,“看来以后’皇上公主也愁嫁’得改一改了,再不愁的。”
“可不是么?我算着,清河长公主如今正收拾行李忙乱着呢,等她走前,会来宫里告辞的。”
小宫女灵活的眼睛子,往旁边一瞟,“就跟勤王离京时一样么?听说他如今在外头求学,名声很好。很多大儒都夸他,将来恐怕能著书立说的。”
姑姑顺眼看去,并不掩饰的点头感慨,“总之都是皇上仁慈,并不拘着皇弟们。也是咱们宫里的福气,这都多少年了,几时有这样太平的后宫?你们这些小家伙,可是享福了。”
小宫女嘻嘻笑着,拉着她走远。
一个太监从柱子后头闪了出来,快快回宫,把这些事回报给徐太妃了。
徐太妃听得又喜又忧。
女婿出息,她自然是高兴的。
“只这孩子,竟是要走都不告诉我!她女婿这是赴任去哪里,到底好不好?要是不好,本宫还能找皇上说说。”
那太监头皮一麻,忙忙拦着,“既是皇上安排的,能坑驸马么?再说,这到底是驸马的差使,您要一说,旁人定得说是驸马挑三拣四。且驸马要是因此误会公主,小夫妻失和,更加不美。您倒不如瞧瞧公主路上合用的东西,给她打点一二才是。”
徐太妃想想也是,便要回屋忙活。
可太监却是笑道,“求娘娘再赏些小钱,回头奴婢买两盒点心果子,好送那小宫女和姑姑。摆明人家是故意说给奴才听的,总不好装作不知。”
这,这也确实该赏。
徐太妃只好连这太监一起赏了,否则多不象样?
哎,
她的日子虽比白贞淑强些,却也不富裕呢。
要说宫中最有钱的,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了。
要是能象她,不不,哪怕能有她一小半那么有钱,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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