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赵顯一身风尘地从外面赶回营。
行军打仗多年,他从来都是与众将士同吃同住。
如今身在渝州,只是暂住,更是给那些前来巴结的人无数闭门羹。州县的官员不论大小全都慕名而来,出乎意料的是准备妥当的腹稿毫无用武之地。
贴身侍卫双手接过赵顯随手扔过来的短鞭,转身放好。随后有人抬着大木桶进来,热气腾腾的水雾氤氲中携带着浓浓的草药味。
一股子腥味刺鼻的紧,赵顯微微皱眉,二话不说,解了衣袍,大步跨进木桶中坐下。
往日的伤痕道道分明,近日来连绵阴雨天,伤口处难受的厉害,这才命军医煮来草药来沐浴。
大概是饮了不少酒大缘故,赵顯倚靠在桶壁上,少顷,劲头上来,他已然有些昏昏沉沉。索性闭上眼睛,将所有烦恼事抛到一边。
“王爷……”侍卫站立一侧,低声唤了一声,毕恭毕敬的将杯盏递了过去。
依照赵顯的警觉,早已经醒过来。奈何侍卫端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自家王爷有所动作,疑惑地抬眼看了看,只是一眼,复又垂下头规规矩矩侯着。
赵顯沉默着,佯装睡着。其实已将这些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串联起来,在脑海里反复考量,心里想了多种可能。
怎么想怎么觉得事出蹊跷,渝州离京甚远。在离开京城前,他已经收到确切的消息说皇帝暗中将楚相国贪污受贿的罪证人证收集齐全并做了安排。
幼时,母妃早早离世,留下他们兄弟二人,相互扶持,相依为命。皇帝护他长大成人,他为兄长征战沙场,守疆卫国,开疆拓土,自是不在话下。
即使兄长身在最高处,也不曾隐瞒过他什么,赵顯深觉此时被皇兄调遣出京,定然要有大动作。
难道……
被脑中闪过的念头惊了神,赵顯猛然睁开眼睛,吓得一旁的侍卫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敢窥探。
哪个不晓得王爷连日来的脾气不大好,阴晴不定。他们这些近前侍候的人,只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殃及池鱼,此时此刻,不该多言,就要乖乖闭嘴,沉默是金。
赵顯拿接过尚温的茶盏,喝了口醒酒浓茶,放下杯盏的同时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他没有转过头,心里却清晰地知道来者是何人。
赵顯挥手令手下退出营帐,顷刻间,便有暗卫跪拜在赵顯面前。
暗卫将京中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隐留地回禀清楚,皇帝果真如他料想的一般,真的要将这条大鱼收网了。
楚相位极人臣,常年身处高位,即使事情做得再干净,多年的病垢要深挖下去也是势不可挡的。
这就像一个看起来健康无恙的人,一旦有一个病根被挖掘出来,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的一发不可收拾,又或者病来如山倒,令人措手不及。
楚相做的事情倒不足以引得赵顯发出深叹,在他心里,臣子就是臣子,为人臣,担其责,忘了本分就该杀。唯一值得可惜的,是这厮有一双金童玉女般的儿女。
楚予,年少就以神童闻名于京城。长成人后,更是才貌双绝的公子,德行出众,美誉天下,多少深闺梦里人,又惹得无数风流才子眼红成疾。
且与韩晟延一起被世人赞为京城双公子……然而,这些全部不是赵顯所在意的,唯一让他心有不悦的是,楚予与韩语乔多年相伴长大的缘分,那种青梅竹马的情谊到底有多深厚,赵顯从小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不曾体会过,实在想象不出那是何种感受。
要说那两人只有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情谊也就罢了,偏偏还有牵扯不清的男女之情,这正是他着恼之处。
赵顯虽说爱恨分明,但在情敌遭难之时,凡是正常人不免有些快意,但高兴的情绪转瞬即逝。当他听闻了韩语乔为此人伤心欲绝,奔走求救时,脸色冰冷的快要结出冰碴来了。
一思及那人泪水涟涟、楚楚可怜的模样,赵顯只觉得整个心都是疼的,只恨不能身生双翼飞回她的身边去。
于是,接下来的日夜里,赵顯用了短短两日处理交接完手头的事情,赶忙起身往京城赶去。
京城,皇宫。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所有伺候的人在外面听唤。
房内,着一身品级不低官服的人拱手跪拜在书案前,神情泰然自若,不急不缓地对皇帝回禀:“陛下,靖王已然得到消息,正在回京途中。”
皇帝低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啪”的一下将朱笔掷于下跪人的面前,低斥道:“无用!”封锁消息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陛下息怒。”来人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出主意道:“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待盖棺定论后,即使亲王爷回来了,也是无力回天。”
皇帝闭眼,揉着隐隐作痛的眉间,吩咐道:“平身,这件事情做的利落些,但凡留下痕迹,你也不必来见朕了,陪着一块儿去了便是。”
“臣遵旨,只是……”下跪官员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为难道,脸色不复方才淡定,犹豫着要不要说。
“卿还有何事?”皇帝问道。
“臣下有一言,望陛下格外开恩。”官员再次双膝跪下,拱手拜倒:“陛下,楚府主母已然过世,府中一百单八口人全被收押,其嫡子楚予和嫡女楚笑微不知您打算如何处置?”
经这么一提,皇帝才恍然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个不卑不亢的翩翩少年郎,听说此人与自己伴读关系甚密。他这次不让韩晟延插手,正是变相地划分界限。
细细想来,那人确实是个人才,这般随其父死了,倒真是可惜。
皇帝暗暗在心里揣摩着,无意中转动手上老玉的扳指,稍稍思索,才道:“免其牵连治罪,他是个难得的,倒也不必放在京中,随便寻一处打发他做个小官,若他能安分守己,则也罢了,可如果……你可明白?”
“臣下遵旨,臣下告退。”紫服官员磕头谢道,接了皇帝口谕。
紫衣官员直到出了正阳门,才重重吐出胸腔内的一口浊气,望着西方天牢的方向,心中喟叹:玟衡,为师只能帮你至此,今后就要看你自个儿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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