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并没有猜错,这来者正是京城司礼监的密使太监,奉了皇帝的命令兵分两路,一路往夏州,一路往蜀中而去。
这些人的眼神甚是毒辣,行事又格外缜密,先前入住客栈的时候,虽然小二已经说了并无可疑,但他们仍是先检查了客栈的登记册子,又安排了岗哨值夜。
早上听闻客商起动,当即也暗中观察看有无可疑之人,犹如天罗地网。
却不料给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袁琪缠住。
虽然现场一团混乱,但这露面之人却是五人之中的为首之人,名唤洪礼,在司礼监的地位比谭伶还要高些。
他见众人都闹成一片,却并不上前参与,只背着手仍旧静观其变,果然瞧见了夏叶带了仙草有趁机离开之势。
此刻雨丝蒙蒙,打在脸上,沁凉湿寒。
马车旁边,夏叶听见这令人心悸的声音,一手摁在仙草后腰上,一边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自己袖子里藏着的匕首。
那边儿洪礼凝视着两人,正欲走上前,突然听到身后“呼”地一声,原来竟是一把椅子随着往门口飞了出来。
洪礼微微蹙眉,身形不动,抬臂往后一挡,只听“咔嚓”声响,那把给扔出来的椅子已经应声而碎。
此刻里头的吵嚷声响越发大了,原来是跟袁琪同行的人将她拉扯出来,袁琪好像仍不能消气,拳打脚踢,一眼看见门口的洪礼,便又叫道:“你们原来都是一伙的,都不是好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就要恐吓杀人,看我立刻去告官,不把你们这帮死土匪都捉到大牢里去。”
洪礼给她一闹,微怔之间,那边夏叶趁机已经扶了仙草上车,自己也跳了上去。
洪礼方才看见了夏叶的长相,可仍旧心怀疑惑,还想要再追上去瞧瞧。
不料跟袁琪同行的那彪形大汉上前将他拦住,笑道:“这位爷莫要生气,我们这小兄弟从来脾气不好,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让开。”洪礼不悦。
这一拦阻,那边马车已经往前疾驰而去。
偏偏此刻里头跟洪礼同行的司礼监众人也都跃了出来,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太监因为方才给袁琪冲撞,十分不忿,叫嚣着要跟袁琪动手。
洪礼喝道:“都住口!”
大家这才蓦地停了下来,洪礼回头道:“收拾行李启程。”
说完之后,转头看了一眼袁琪跟她身边两人,冷哼了声,转身去了。
那小太监从没受过这样的气,临进门盯着袁琪道:“算你走运,别叫我再碰见你。”
袁琪啐了口,双手叉腰道:“我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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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夏叶终于趁了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马跟仙草一块儿逃之夭夭,她不敢停车,也不敢再沿着官道而行,疾驰了一阵后便又转了一条小路。
昨儿晚上下了整宿的雨,路很不好走,车辙印在地上难免留下痕迹,倘若对方要追踪的话只怕也不会太难。
夏叶勒马停车,回头看了看,咬牙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他们来的这么快,又找的这么准……”
仙草在马车里给颠的七荤八素,断断续续叫道:“我知道。”
夏叶回头:“你知道什么?”
仙草爬到车厢口,说道:“我想,皇上一定是有所怀疑,但是不能确信,可是以皇上的脾气,纵然有一线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假如他认定我没有死,必然会怀疑我是往夏州投奔禹将军去了,所以这些司礼监的人才追的这样准。”
夏叶皱眉:“皇上怎么这么确信你会去投奔禹将军?是不是……他怀疑这件事背后有禹将军插手?”
禹泰起兵权在握,早就是众矢之的,只有皇帝对他甚是重用,假如皇帝怀疑此事背后有禹泰起的影子,自然对禹泰起不利。
仙草忙道:“皇上未必是疑心禹将军,只是疑心我而已。毕竟禹将军镇守一方,雄图大略,又哪里会有这般的小小心思?”
夏叶略微安心:“这还罢了。怪道当初我询问禹将军有没有其他的人跟我一起,他说此事越少人经手越好。”
仙草道:“你原本是蔡太师的人,所以你露面,跟将军毫无干系。”
夏叶叹了声,抬头看一眼阴霾的天空:“话虽如此,可如果皇上真的猜到我们的路线,要把你妥帖地带到夏州可就艰难了。”
仙草忙道:“那不如咱们先改道?”
夏叶问:“你又想去蜀中?”她本来心头微动,可是细细一想,又冷笑道:“皇帝的城府这样深沉,他既然能想到你会去夏州,又怎会想不到你别的路线?照我看,你心里想什么,只怕皇上也都猜到了。”
仙草给她点醒,心头轰然作响。
夏叶叹道:“真想不到,皇上对你居然如此的上心,这般阵仗,竟是势在必得。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姓洪的是谁?”
仙草苦笑道:“他是曾伺候过先帝的洪内侍。如今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之一。”
夏叶道:“要不是知道,我还以为是要缉捕什么了不得的要人,才要出动这位闻名难缠的人物呢。”说着又长叹了声,有些为难。
仙草不言语,此刻却想起了方才在客栈里偶遇的袁琪众人,却不知这一次是真的偶遇,或者另有玄机……
两人说到这里,夏叶道:“方才那洪太监已经起了疑心,假如他要追咱们,顺着车辙便能轻易追踪到了。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少不得,咱们扔了马车步行。只是要辛苦些了。”
“不辛苦不辛苦。”仙草背了小包袱,拿了一把雨伞跳下车。
夏叶扶着她的手臂,突然又说道:“这皇帝对你这个样子,到底是太恨你了,还是……”
仙草咳嗽了声,低低道:“我可不敢想。”
“不敢想?”夏叶挑了挑眉,突然道:“其实你可以选择回宫,皇帝为了你不惜如此兴师动众,只怕并不是要对你如何,安安稳稳地从了他,倒是强如现在狼狈逃命。”
脚下踩到了湿漉漉的秋叶,有丝丝地凉意从鞋子边沿渗入。
仙草的目光微微恍惚,然后道:“你以为皇上这样兴师动众是非我不可?你还不懂他的性情,皇上看似谦和,实则是最骄傲自负的人,他只是不能接受……”
夏叶毕竟还不知道底下的私密,比如仙草不能提到的那一夜。
皇帝明明察觉了什么,如果让他继续逼问下去,自己自然是守不住那秘密了,到时候皇帝会是什么反应……她没有办法预测。
对皇帝而言,本以为胜券在握,距离真相只有一步,却又给她用迷药迷晕了,来了个釜底抽薪。
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亲自出宫甚至奔出京城来找寻他,皇帝所要的……又何尝是她这个人,只怕是他心中那个近在咫尺、偏偏解不开的秘密。
“不能接受什么?”夏叶问道。
仙草一笑道:“大概是不能接受被人愚弄,不能接受功亏一篑,不能接受……”她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已经低的难以听闻。
树林之中甚是潮湿,风一动,雨水从树叶上淅淅沥沥地掉落下来,仙草撑开伞,跟夏叶两人并肩而行。
夏叶转头看向仙草。
此刻两个人并肩而行,并未开口,夏叶看着她给雨水浸湿了的眉眼,突然觉着,面前的人不大像是她认识的那个鹿仙草。
夏叶说道:“说来你也是个奇特的人,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笨丫头而已,谁知道居然竟是比游鱼还要滑溜,如今连皇帝也栽在你手上。”
仙草撩了撩鬓边的发丝,笑道:“我可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是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夏叶啧啧了两声,道:“若不是知道你的身份,我也不信你只是个宫女儿,必然还是徐太妃娘娘有能耐,把顽石也能点化成金。”
仙草先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夏叶笑道:“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仙草仰头大笑之时,一滴雨点坠落打在她的脸上,湿湿的倒像是一滴泪。
“没什么,”她抬手揉了揉脸颊,道:“就当我是听见了赞誉……得意罢了。”
夏叶哼道:“你得意什么,我赞的又不是你。”
仙草笑道:“是是……”
正说到这里,夏叶突然脸色一变,抬手挡在了仙草身前。
仙草见她反应异常:“怎么了?”
夏叶却拧眉环顾周遭,顷刻寒声说道:“出来,已经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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