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踞盯着右手边的那垂落的幔帐,恍惚中觉着那垂地的一摆仿佛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只是那处幽暗模糊,皇帝竟也有些吃不准自己看的是不是真切。
终于来至跟前,赵踞猛然将帘子撩起看去。
眼前所见却是空空如也,除了旁侧的柱子外再无别的东西。
但是沿着这里往内,却是罗红药昔日所住的内殿了。
赵踞盯着那边,似动非动的时候,殿外响起雪茶轻声的呼唤:“皇上?皇上,是时候该回去了。”
皇帝略微迟疑,却到底转过身去。
在走过供台的时候,皇帝转头看了一眼那新鲜的三炷香。
这香显然是才供上的,可自己来的时候,殿内并无他人,那些宫女太监们也都困倦不堪,垂头闭眼犹如泥胎木塑,没有一个动弹的,又怎会来烧香。
赵踞负手往外走去,来到殿门口,却见雪茶正躬身立在门边上。
皇帝若有所思地回头问道:“方才……有没有人出去?”
雪茶一惊:“啊?”又忙垂头道:“奴婢、奴婢没看见有人啊。”
赵踞微微地皱了皱眉。
皇帝这一次来到宝琳宫,乃是临时起意,更加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只带了雪茶一个人。
如今听雪茶这般说,赵踞也没再做声,只是负手迈步下了台阶,回乾清宫去了。
直到皇帝离开了宝琳宫,从内殿的廊柱后面,仙草才悄悄地探出头来。
烛光下,额头上有些汗意涔涔。
真真想不到,无意之中竟然撞见赵踞来到这里,更加想不到居然会听到他吐露心声。
仙草转头,若有所思地遥望向宫门口。
垂着的素幡在夜风中寂寥地摆动,皇帝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
次日,趁着雪茶陪着皇帝早朝的功夫,仙草拉着雪茶的徒弟小典儿前往内务司,一路上教导他该如何说话之类。
本以为内务司的人仍旧拦着不许进,谁知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人家就放行了,倒也不太需要小典儿大费周章地狐假虎威。
一名内侍过来领着仙草跟小典儿往内而行,到了关押紫芝跟宁儿的牢房,隔着栏杆,却见宁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紫芝却靠着墙坐着,仿佛在发呆。
仙草叫了两声,宁儿听见了忙从地上爬起来:“姑姑!”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宁儿爬过来,握住仙草的手,还没有开口,泪已经先涌了出来。
紫芝的脸色倒还平静,也没有做声,只是看着仙草。
仙草觉着宁儿的手滚烫,忙问:“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宁儿的眼睛红肿着,只管说道:“姑姑救命,我听说皇上要杀了我们……”
仙草心中虽然难过,却仍是握紧了她的手:“你放心,都是胡说的,我在皇上身边伺候,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意,皇上并没这么打算过。”
宁儿背后紫芝听了,眉头微微地挑起。
宁儿似乎安心了些:“真的?”
仙草道:“当然,我何必骗你。”
宁儿含泪点头。
仙草道:“我这次来,是想再问问你,那天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形,或者……有没有看见过别人?”
宁儿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紫芝。
紫芝说:“我们所知道的,那天当着方太妃的时候已经说了,你又问这些做什么?”
仙草道:“我自然有道理。”
紫芝眉头皱起,不再出声。
宁儿见她不言语,想了半晌,终于迟疑着说道:“说起来,我好像是看见过……好像是……”
她还没有说完,紫芝咳嗽了声,宁儿忙停了口。
仙草道:“你说啊,怎么了?”
宁儿泪汪汪地看着她道:“姑姑,我有些害怕。”
仙草忙安抚她:“你怕什么,有我在。”
宁儿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般道:“其实那天、我拿了茶回来,好像在石舫那边看到一个人,脸却并没有看清楚,只知道那个人是藕荷色的裙子。”
仙草再问,宁儿却再说不出什么来了。
仙草却看出她有躲闪之色,当即看向她身后的紫芝。
紫芝对上她的目光,淡淡道:“你想问我吗?我当然不知道,我是听说昭仪出事后才赶到的。”
仙草打量了她半晌:“那好,可如果有什么想起来的,以及淑妃娘娘先前有什么异样举止之类,记得都告诉我。”
宁儿含泪点头,仙草把她的手握紧了些:“我回去后会找机会求皇上的。”
紫芝听到这里,终于按捺不住:“你求了皇上,皇上就会答应吗?”
仙草道:“我当然不能左右圣意,但我知道皇上这次不会牵连太甚。”
“牵连太甚?”紫芝冷笑了声,道:“你是说当初紫麟宫的旧事?”
仙草听她句句反驳,却也不便在这里跟她争执:“就说到这儿,我先走了。”
仙草起身往外,紫芝抬眸盯着她,却又出声道:“太妃娘娘要是知道你在皇上身边也这么风生水起,一定会倍加欣慰。”话虽如此,口气里却带着冷嘲。
***
这日众妃嫔起了个大早,因为淑妃的丧仪,头三日免除了每日往延寿宫请安的惯例,大家只往宝琳宫来守制。
眼见将要正午,才退出偏殿休息,宫女们又捧上准备的素斋。
这些妃嫔自然都是娇生惯养的,先前跪了半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如今又看要吃的都是素食,有人便露出不悦的脸色,低低地抱怨起来。
为首的江水悠却毫无异色,面色端庄举止优雅地用饭。
整个后宫的妃嫔都在这殿内了,只有颜珮儿因病没有到。
突然听人群中的王贵人道:“听说还要守十五天的制,难道每天都要这样,起早贪黑,又吃不好睡不足,腿都跪的要断了,不过是小小地昭仪罢了,难为皇上竟这样恩典……却害苦了咱们。”
这话说出了不少人的心声,只是别人不似王贵人般情况敢说。
正在此刻,江水悠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道:“贵人在说什么?”
王贵人突然想起江水悠跟罗红药似乎有些交好,不过近来她巴结到了颜珮儿,倒也不用十分惧怕江水悠。
毕竟大家都知道江昭容最会做人,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应该不至于敢对自己怎么样的。
王贵人便笑道:“我也没说什么,只是说今日的饭菜有些简薄而已,这幸亏颜婕妤身子不好没有来,若是来了,只怕也不能下咽呢。”
江水悠道:“婕妤身子虽弱,却是个明大理的人,如今是给淑妃娘娘守制,吃些素斋饭也是应当的规制,你却敢在这里哗众取宠,胡言乱语?”
王贵人听她虽不疾不徐的说着,但话语中锋芒毕露,不禁有些意外:“昭容,我……”
不料还没说完,江水悠淡淡道:“我奉了太后跟方太妃的命,跟各位姐妹们一块儿为淑妃娘娘尽心,自然当诚心诚意,贵人却在此处出言不逊,实在大不成个体统,只怕太后跟太妃知道了也不会喜欢。少不得,我便替太后跟太妃教导贵人了。”
王贵人惊道:“江昭容?!”
江水悠道:“来人,王贵人对淑妃娘娘不恭,当掌嘴十下,小施惩戒。”
王贵人大叫:“江昭容,你干什么?”早有两个管事嬷嬷走过来,拉了王贵人到殿门口,噼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耳闻王贵人的惨叫,众人尽数忐忑,生恐方才的不敬之语也给江水悠听见了。
只有冯绛仍是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江水悠面不改色,又喝了茶,方道:“毕竟都是后宫姊妹,虽彼此之间有些性格和跟不和的,但如今人已经故去,死者为大,不容玷辱,若还有人不肯恭谨行事,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在王贵人的惨叫声中,大家齐齐起身行礼称是。
延寿宫内很快听说了此事,颜太后叹道:“这江昭容的确是个能掌大局的。”
旁边曹嬷嬷道:“之前也是她最得皇上的意思,太后觉着,她会不会碍到咱们姑娘?”
颜太后道:“这个未必,何况目前威胁最大的不是她。”
目前最难对付的自然是冯绛了,只是冯绛是个刺团,叫人无从下手。
曹嬷嬷道:“这江昭容既然如此能耐,又懂事,倒不如笼络笼络,让她帮着太后对付那个。”
这一下倒是提醒了颜太后,她皱眉想了半晌,却又摇头:“话虽如此,我看江昭容跟方太妃走的颇近,未必会听我们的。”
曹嬷嬷道:“方太妃又怎么样,难道能越过太后去?太后不如把自己的意思头给方太妃,让方太妃命江昭容行事,岂不更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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