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偶尔也会发些脾气,但对雪茶而言,却极少看到皇帝气成这个模样,话说的这样决绝。
他眼睁睁看仙草谢恩退出,又呆呆地转头看向皇帝,却见皇帝的脸色雪白,眼中的怒意仍在涌动,怒气好像并没有因为方才痛骂了鹿仙草一场而减退半分。
“皇上……您消消气儿,”雪茶心惊肉跳,“这鹿仙草又、又做了什么惹您不高兴了?她本是个糊涂东西,皇上您不必跟她一般见识。”
“出去!”皇帝的愤怒好像有蔓延之势。
雪茶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又见皇帝好像要把对鹿仙草的狂怒发泄在自己身上,吓得忙后退一步:“奴才遵命。”
雪茶倒退数步,颠颠儿地出了御书房。
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雪茶一转头的功夫,却奇异地发现身边还有个人,——仙草竟没有离开,居然还站在门口。
雪茶几乎又往后惊跳出去:“你……”回头看一眼里间,雪茶放低声音:“你不赶紧滚蛋,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仙草悄悄地问道:“皇上把公公也撵出来了?”
雪茶不愿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于是抱怨地呵斥道:“还不是因为你?你这混账东西,你又对皇上说了什么,我从来没看到皇上气成这模样,你、你如今还连累了我!”
他抱怨了这句,突然想起上次跟仙草在这里窃窃私语给皇帝捉了现行的事,心有余悸,忙拉着仙草往旁边走开。
两人离开了御书房,往前又走了会儿,雪茶说道:“你快说,你到底干了什么?”
仙草道:“公公,那是皇上,我能对他干什么?”
雪茶眯起眼睛。
仙草陪笑道:“其实皇上不过还惦记着之前的事儿罢了,大概又因为近来我在罗婕妤身边儿打眼,皇上就想敲打敲打我。”
雪茶琢磨了会儿,像是这个理:“说来也难怪皇上记恨,以前你做事儿实在太混账了,连我都恨不得打死你,难为皇上还留着你的小命儿,如今还许你在婕妤娘娘身边儿伺候,皇上的心胸已经是无边无际的宽广了,如今骂你两句,也是该的,横竖没真剥了你的皮,你说呢?”
原来雪茶之前在殿内听着赵踞喝骂仙草,那一句句,简直狠辣伤人。
雪茶虽自诩从来跟仙草似是天敌,可是听皇帝这么不留情面地辱骂她,心里却仍是有些不太是滋味。
如今说完了这些,就打量仙草。
却见仙草笑道:“公公说的是,我心里当然也明白。我的命如蝼蚁,生生死死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皇上能留我性命已经是千古明君才能有的心胸,如今想起旧恨痛骂我几句,我当然是得乖乖受着,莫说是骂我,就算真的让人打我的廷杖,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雪茶不禁笑道:“难怪皇上没直接砍了你,你的嘴真真的……简直是吃了什么仙丹,或者真的是死了一次,被吓得开了心窍,才这么会说话了呢?”
仙草道:“都有都有,全托了皇上跟公公您的洪福。”
“我呸,别又来给本公公灌**汤,”雪茶当面啐了她一口,却因为见她言笑晏晏毫无恼色亦无惭意,显然并没有因为皇帝的话而难过,雪茶略微安心,于是又道:“只不过,以后你做事要越发小心些才好,宝琳宫的事你跟皇上说了?”
“说了,皇上也只让我以后加倍谨慎,却并没有格外责怪我。”
“嗯……”雪茶想了想,见左右无人,便小声说道:“我倒也想开了,那朱充媛的龙嗣,没就没罢了,朱充媛那样骄横的性子,还不知生出什么样儿的龙嗣呢。”
仙草苦笑:“公公,你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更不急啊。你跟皇上倒是天作之合。”
雪茶才要骄傲,又觉着这话不是很中听,于是喝道:“好了,别在这里嚼舌,赶紧走,皇上的话你也记着了啊,以后别跑到这里来探头探脑的,……实在有什么急事,就派个人来告诉我一声。”
仙草听到最后一句,眼中又漾出了笑意:“多谢公公。”
雪茶瞥了她一眼,转身往回走。
***
且说雪茶一路往御书房而行,边走边忖度皇帝的心意。
雪茶心想:“皇上最近有些反常,紫麟宫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按理说不差一个鹿仙草,怎么偏偏容了她……嘴上说着她下贱,嚷嚷着要她立刻就死,杖毙之类的,叫的震天响,却始终没动她一根汗毛……也是怪了。”
他且想且走,心不在焉,经过宝仪门的时候,突然有人叫道:“雪茶公公!”猛地从门内跑了出来。
雪茶吓得倒退,定睛看时,却见是个身着浣衣局苦役衣裳的宫女,容颜憔悴,有几分眼熟。
“你……是谁,干什么?”雪茶诧异地问。
那宫女上前跪倒:“雪茶公公不认得我了,我是之前在紫麟宫伺候太妃娘娘的紫芝啊。”
“紫芝?”雪茶愣了愣,瞪大眼睛细看了会儿:“真的是你?!你、你在浣衣局里了?”
紫芝仰头看着他,红着眼滚下泪来:“公公救我,我快要活不下去了,求公公看在昔日我并没有为难公公的份上,好歹救一救我。”
雪茶还没反应,就见两名浣衣局的太监匆匆跑了来,本是满面气恼,一眼看到是雪茶才忙都换了一副笑脸,上前行礼。
这会儿紫芝吓的伸手拉住了雪茶的袖子,雪茶无意中瞥了眼,却见她手臂上有几道红痕,像是给人用鞭子抽出来的一样。
那两名太监上前行礼,又道:“公公,这贱婢趁我们不注意就跑了出来,惊扰了公公了。”
紫芝小声道:“公公救我!”
雪茶道:“你是怎么去了那里的?”
紫芝还未回答,其中一人上前:“公公,别叫这贱奴在这里惊扰了宫内其他的人,我们先带她回去。”
另一个喝道:“你是给罚入浣衣局的罪奴,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不想活了吗?”说着便将紫芝押住,拖着就走。
雪茶本要喝止,但想起之前紫麟宫众人死的死,散的散,活着的宫女太监们的去处各有安排,不是自己能够随意更改的,于是便只不言语。
他回到御书房,听到里头并无动静,便大胆放轻脚步进内,到了里间,却见皇帝正在伏案批折子,雪茶悄悄地在旁边站定。
半晌,赵踞说道:“你哪里去了这半天。”
雪茶道:“奴才在外头站着。”
赵踞瞥向他,雪茶忙跪地道:“奴才不敢隐瞒,奴才是见那鹿仙草惹怒了皇上,所以跟着去骂了她几句。”
赵踞这才重又看向手上的折子,口中淡淡地说道:“你要是还跟她那么不清不楚的,以后就别跟在朕身边了。”
这话透出几分雪亮刀锋的寒意,让雪茶的心跟着一颤。
原先雪茶往回走的时候,本来还想觑空跟皇帝提一提见到紫芝的事情,可听皇帝口吻冷冷淡淡,就知道不是素日玩笑的那种,于是忙道:“奴才遵旨。”
次日黄昏时候,雪茶陪着赵踞去延寿宫给太后请安,经过宝仪门的时候,却见一人站在门口正在张望。
雪茶一眼就认出那是紫芝,吓得忙向她挥手示意她快走开。
不料赵踞着实眼尖,便问道:“那是谁,不会又是……”
雪茶已经明白,忙抢着说道:“不是宝琳宫的,其实说起来,倒的确跟鹿仙草有一点点关系。”
当下雪茶硬着头皮,把遇见紫芝的事情跟赵踞说了。
原来这紫芝只有来头的,她还并不是宫内的出身,而是之前跟随着徐悯进宫的,之前是徐悯贴身的小丫头,算起来有几分像是娘家人。
虽然徐太妃跟仙草对赵踞有百般不好,但是紫芝性子温和待人宽容,有时候甚至会偷着照应赵踞跟雪茶。
因此雪茶对她的印象是极好的。
赵踞听他说完了,道:“朕记得这个人。原来她还活着。”
雪茶正不知皇帝想怎么处置,赵踞说道:“既然这样,就把她从浣衣局调出来,就放在……乾清宫。”
雪茶大惊:“皇上?您这是说真的?”
赵踞眉头一蹙:“怎么?”
雪茶道:“紫芝虽然不错,但毕竟是紫麟宫的罪奴……突然放在乾清宫是不是有些太……”
“就放在那里,”赵踞不由分说的,“谁若不许,跟朕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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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到了皇帝跟蔡丞相约定的这日,蔡勉早早地命刑部押解了徐慈,验明正身,只等金銮殿上皇帝旨意下,便押到菜市口当众处决。
仙草一夜未眠,早上起来后两只眼圈都是黑的。
罗红药知道她的心思,便只吩咐让她留在宫内,自己带了宁儿去延寿宫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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