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看着门口的身影,看着扶着他进来的小厮,不明白,为何短短半月过去,他就成了这个样子。
“我先去沐浴。”姬彻看着面前抓着一把鲜花垂手站着的少女,努力不让自己发出难听的声音,但那浓烈的血腥气味,又怎么能掩饰的住呢。
灵儿眼泪一颗颗滚落,却露出寻常恬淡的笑容,朝着他说话的方向点点头:“好,我等你。”
她扶着嬷嬷的手,回到秋千上,让嬷嬷慢慢替她摇着秋千。
姬彻似乎能闻到空气里的些许花香,看着她安静的坐在那里,不吵不闹,这一辈子也不曾怨过为何老天给自己这样的命运,现在却开始怨了起来,怨到恨不得捅破了这天,杀了上面诸神。为何!为何他就不能好好的跟灵儿在一起,哪怕完整的一天也好。他们会说话,晒太阳,数着手里的花有多少瓣。也许以后他们还会有一个跟灵儿一样可爱的孩子,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奢求。
他进了房间去,洗澡沐浴,涂了厚厚的药膏将身上已经开始不受控制裂开的伤口涂上。
郑洛背着药箱站在一侧,不解:“为了见她一面,你起码失去了多活两个月的机会。”
“明日是灵儿生辰。”姬彻忽然道。
郑洛没说话,他好似一下子想通了心里那个问题。
其实根本不是她选择夏娆和医术造诣的问题,而是他选择继续好好爱夏娆,还是好好爱自己的问题。夏娆乏了,病了,如同现在的灵儿,他若是不作出选择,迟早会变成姬彻。
“我给你艾灸。”
“不必了……”
“最起码能活到明天早上。”郑洛道。
姬彻穿着衣裳的手一顿,看了看屋外:“要多久?”
“我会尽快。”郑洛继续道。
姬彻一听,便知道会要不少的时间,难道浅笑,却还是那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不必了。”
郑洛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姬彻换好衣服,戴好斗篷,看着天色将晚,唇瓣却溢出了笑容,走到灵儿身后,慢慢给她推起了秋千。
灵儿感觉得到是他,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并没有完全被血腥味遮住。
“你叫什么名字?”灵儿笑。
“姬彻,我是你哥哥的哥哥。”姬彻笑容更大,但他的话没错。
灵儿闻言,露出理解的笑容:“那我唤你彻哥哥。”
姬彻手心微紧,眼眶发红,却扬起笑容:“好。”
“你多大了?”
“比你大一点。”
“那是不是也比我高一点?”
“是。”
……
嬷嬷早已经悄悄背过身去抹眼泪了,郑洛满眼的迷茫和复杂,心里却又理解。
静静等着天黑,姬彻才拉起灵儿的手:“我带你去逛夜市。”
“我从未出去过。”
“我陪你,不怕。”姬彻轻轻托起她的手,让她抓住自己的袖子,两人一道出府。不管走到哪儿,都会跟她将周围的样子,行人行色匆匆抑或兴高采烈的样子,华灯憨态可掬的样子,长河璀璨瑰丽的样子。
等到夜市都要散了,他才拉着她坐在了河边,温暖的风吹来,吹得人昏昏欲睡。
姬彻竟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出血,郑洛跟在后面,看着他雪白的衣衫慢慢染红,知道他时日无多。
灵儿忽然道:“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为何?”
“我想记住你的样子。”灵儿轻笑。
姬彻不知道该不该让她记住自己的样子,他马上就要死了……
“若是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模样,往后去了地下,我怎么找你。”灵儿单纯的笑着,语气轻柔,好似怕惊扰了这夜,夜会将姬彻毫不留情的带走。
姬彻直起身来,第一次抓住了她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小巧。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了脸上,从额头,到眉毛眼睛,再到鼻子嘴巴和轮廓,一一让她抚摸,就好似上天的恩赐,让他浮躁的内心开始趋于平静。
灵儿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即便她什么也看不到:“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了彻哥哥……”她话未说完,姬彻温热的唇便落在了她的额头:“把我的那一份也好好活下去,替我活着,替我享受我一辈子也没能享受的阳光雨露,好吗?”
灵儿张开嘴,不敢答应,她怕一答应,他就没了。
“灵儿……”我爱你,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倒在了她的怀里,呼吸好似从喉咙处被卡主。
灵儿紧紧抱着他,慌张的喊着嬷嬷,可郑洛只是抓住了嬷嬷:“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不会痉挛抽出了,因为很快就要死了。
姬彻倒在她怀里,看着她慌乱的脸,抬起手来想去摸着她的脸告诉她不要慌张,可是却再也没有力气了。
他的手无力垂落,眼泪从眼角滑落,却再也没了生气。
灵儿怔住,忽然就不喊了。
她安静的抱着姬彻的身体,露出浅浅笑意:“彻哥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子了,你也要记住灵儿是什么样子啊,灵儿眼睛不好,看不见你,去了地府,怎么找你呢?”
她眼泪滚落,终于化成呜咽,在这寂凉深夜里,好似最悲切的长笛鸣泣。
姬彻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也照他所要求的,葬在了大燕最接近阳光的地方。
灵儿从始至终没有再哭过,安静的好似一切也没有发生,却抱着姬彻的遗物不肯撒手,并强烈要求一定要回大魏,因为她要去见姬无欢。
姬彻的死传回大魏,虽是预料之中的事,但沈卿还是觉得心酸不已。
迟些,夏娆过来,说蒙古来和亲的公主到了,她也只是先安排在了别院住下,再换了便装,带着人出了皇城,去了素秋的坟墓。
什么也没说,便是静静站着,直到日落才回。
回到宫里,沈卿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宫门前一直等着的姬无欢,他面色柔和,带着几分担心。夕阳落下,金色的光辉落在朱色的宫墙上,将他的影子也拉得很长,一时间,她竟然觉得很难过。
“朕的皇后好似不喜欢朕了。”姬无欢佯装生气。
沈卿闻言,终于露出笑意:“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我在乎这些朝朝暮暮,只希望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姬无欢拉起她的手,很用力。
沈卿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也不顾旁人在侧便撒起了娇:“站了一天,腿乏。”
“好办。”姬无欢薄唇微微扬起,转过身去,让沈卿趴了上来,背着她便穿过长长的甬道,一步一步带着她回宫了。宫人们见着,更加知道,皇上对皇后娘娘是有多疼爱了,谁也不敢再有往主子床上爬的心思。
沈卿圈着他的脖子趴在他宽厚的背上,心中安定,便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这么长的时间,沈卿要送去轩辕离案头的东西,也已经送去了。
轩辕离看着从宫人身上查货的玉瓶,看了半晌,才道:“回忆蛊,会让人回忆起最痛苦的记忆?”
“是印象最深的记忆。”宫女老实回禀道。
“印象最深的记忆。”轩辕离喃喃念着,他忽然也好奇自己究竟会想起些什么来了。
挥退了众人,便拿着瓷瓶细细看了起来。
旁的公公有些担心:“皇上,您若是要看,不若老奴来打开。”大魏这位沈卿,跟他们皇上有什么样的仇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他们皇上爱她,她却想要杀了皇上。
轩辕离并没有应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现在东阳郡王怎么样了?”
“还残存,但已经没有反扑的力气了。”一旁侍从道。
“那为何还没死?”
“因为……”他看了看轩辕离,有些不忍心说,但轩辕离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难得轻笑:“因为大燕不想杀他,我以为大燕会愿意与我联手,只是他们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所以一开始答应我,就打了夺下南诏的主意。”
内侍均是跪下不敢出声,唯独方才那人道:“皇上,也许并不是这样,您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只是南诏实在太小,而且经过之前蒙古和大魏的一同攻击,如今东阳郡王再背叛,已经无力回天,不能怪您……”
“无力回天?”轩辕离生出几分自嘲,终究他想要的权利到手了,却根本握不住,这不怨谁,只怨他自己。
“皇上……”
“下去,朕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轩辕离淡淡道。
“可这玉瓶里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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