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一样,她问了两次,他也就回答了两次。
双杏抿了抿唇,很是听他的话,两张脸面对面得。她脸上带着天真稚嫩,和平日不易见到的娇气和狡黠。
他也是第一次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能够有一个人是你的心肝子、命根子、眼珠子。
嘴上答应着,手不再去捧着她的脸,反而转向了她的头发。
——那几缕掉落在她脖颈的头发,引得她看起来狼狈可怜,那可怜——也又变成了可爱。
段荣春像是终于在梦中醒来,被允许去碰一个珍宝。他分明亲也亲了、吻也吻了,现在却好像一瞬间坠入到现实。小心翼翼又难得地笨拙,——去轻轻拢她的头发。
她看着他百依百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却不恼。
还看着自己指尖她的头发,她这阵子瘦了、抽条了,像皇城脚下的柳树,暗暗地新发出柳枝。她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少女,但是她的头发还像孩子的一样。顺的、滑的、散发着香气的......
看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双杏的脸上的笑更大了一些,这笑容和他往日的笑容不同,不是用来给陈皇后看的,也不是用来安慰小宫女的。
她不再非要去寻求一个别人给的身份,不用是陈皇后身边得宠的女孩,也不要是中宫里最为体恤小宫女的姐姐,这个笑是属于他们之间的秘辛,也是他失去了很久才终于得到的宝物。
明明是好看的,无论撞在谁的眼里都要说好看。
他看了却觉得心里难受。
在他还没有得到的时候,心中想的都是怎么占有,怎么独占,如何霸道地去毁灭。千种万般念头,都是不为人知、更不敢为人知,脏的、腥的,一直在翻涌着翻涌着,浊浪滔天。
但是当他真的得到了,那一芽月亮也心甘情愿地自己落于他手后,他却从心里焕发出一种不忍。
这份不忍,既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也是为了过去的自己。
这些天错过的,在这个书房中本来很早就可以心灵相通的目光终于汇聚在了一个地方。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段荣春迟疑着开口了,“我不是个真男人,你......”
说到了一半,迎着她的目光,他却不忍心说下去了。
这是他过去最不在乎的事情,却又变成了现在他心中无法迈过去的槛。
可是接受自己的残缺是容易的,看着对方接受自己的残缺也不是那么难,困扰他的是看着对方只能困在他这样一个残缺的人的手上。
他觉得不值得。又怎么能值得?
可没有管段荣春心中如何撼动,如何翻江涌海。
双杏瞪大眼睛,不是没有怒气在的。她捂住他的嘴,带上了一点凶:“哪里不是?你哪里配不上算是一个真的男人。”
要想做一个真男人,首先要是一个人。双杏心里想,全天下的人羡慕不羡慕皇帝,但是他真的是个真男人吗?他配吗?
段荣春和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比起来,都更有他的高贵之处。
她又接道:“旁人怎么样,与我有什么干系?”这话轻飘飘地落到了他的耳边,却瞬间变成雷霆万钧。双杏好像还没有适应只说“我们”,不说“我”,随即又补上了一句,“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这一秒,她好像又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儿童时光,那时候的她也会有些不听话,心中盈满了肆意妄为。
但是那又怎么样?所有人都爱她,她的心中还从来就没有理解过什么叫做失去、什么叫做痛苦。
甚至“求而不得”这四个字,也带着一种玄幻的朦胧色彩,像是月光下虚伪的泡影。
段荣春看着眼前这个似乎一瞬间就没有了往日的纠结和自卑的孩子。
明明主动的是他,挑起来一切事情的人也是他,但是现在他却又想要退缩。
现在被人一把抓到,无法挣脱。
两个人浑然完全换了个位置。
只有段荣春知道,卑微与骄傲的矛盾中,残缺的,是心。
或许双杏也知道,但是知道不知道是一码事,在乎不在乎又是一码事。
如果你也曾经拥有过人间无数,又失去过,那么还有什么能抵得上一瞬间的快活?
如同梦一般,他们就这样捅破了那层窗户纸。所有的一切昭然若揭。
双杏却不再想,只是认真地直视段荣春的眼睛,似乎想要从他表情中窥得他心中的想法。脸上还带了一点点笑,和一点点的红,她觉得自己心里轻飘飘的,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坚定过。
去他的,别人的看法算什么。别人的话又算得上什么?今天有勇气说出这么一句话、走出这么一步,那就日日有勇气、年年不分离。
她的脸上带着笑,这笑大概也感染了段荣春。他将这段纠结的情感危险的抛在了脑后,将自己和眼前仿佛汇聚了天底下所有的美好的人之间差别引发的相形见绌也抛在了脑后,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在日后还会更加烦恼他。
总是、总是这样,但凡是活着的,还得在这一点儿也不善良的人间流淌着的人,就不得不去接收大段大段的烦恼。
错位、错位,分明她还窝在他的怀中,但是她的心已经勇敢地包容了他的。不再是当初那个跪在他床前哭他别死、盼着他活的小孩。只是或许她一直都是,只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因为爱而产生的勇气和心灵的力量。
双杏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他们之间还是没有搞清楚那份温暖是来自于谁的。但是这份温暖就是这样确确实实地存在着,谁也不配去打破。
这次的接触,不再是过去的时间里他们之间并不知道彼此心意的触碰,——你的心中毫无波澜,像是摸到了一些花花草草、碰到一只飞不起来的小鸟,或许会有心动和怜悯,但是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
而是一次真正的清醒的,心灵相通的沟通。
只要我握住了你的手,我们的心就相通了。
他们两个人是十指交扣的,双杏仔细端详着他的指甲,上面有很饱满的月牙,即使这只手展现出了一种粗糙而又苍白的色彩,但是它还是让她感觉得了温度和坚实有力。
温度明明是相对的,但是为什么他们两个人都觉得是对方的手更温暖?
暖意应该是来自她们两个人各自的心中,从心中点燃,一路烧到掌心。
双杏握紧他的手,一直看着他手上的月牙,如同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段荣春从废院窗边窥伺那弯月亮一样。
她不说话,只是神色认真地看着,将段荣春都看得有些羞恼。
他问她到底是在看什么。双杏脸上带着一点怅然的回忆,说:“小的时候嬷嬷告诉我,手上有月牙的人身子好!”
这么多年以来,很多其他的话都忘记了,但是这个论调她却一直深以为然。
这双手,握着段荣春的,玲珑雅致,即使是很多次受伤也没有折损它的小巧美丽。白皙中还透着一层粉嫩。
但是她的手上并没有月牙。
段荣春的眼睛有些热,看着这双手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和很长时间以来他所期盼的那样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可以传递给他更多的温度。
他说,以后都补给你。
无论是好的坏的,本来你应该经历的东西或者只是想要看一看的东西,很多东西即使不在他的能力之内,但是他还是想要都把那些东西补给他。
那些东西不是地位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决定的,不是说一说、做一做就能决定的,甚至都不是凡人的心可以左右的。但是那些曾经缺失了的东西,他一点也不落,都想挑给她。
双杏笑了笑,带着一些撒娇,又好像是在开玩笑:“真的什么都愿意?”
段荣春觉得哪怕现在她突然变成了世间另一个人,还是志怪故事里的诡异玄妙存在,他也要把自己所有的东西都心甘情愿奉上。她依靠在他的怀里,人是这样的,但是她的人凝聚成的影子已经在他的心上最致命的地方扎根。
双杏只是从桌子上跳下来,跑到桌子对面的多宝阁旁边,从多宝阁上拿下来那个装着香包的匣子。
她走回来,对他说:“别的我就不求了,那你以后可要天天带着这个。”
段荣春点头,本来只要是她送的东西,他都愿意接受。
看着双杏拿着那个香包回来,但是还没等到双杏走到桌子边上,双杏就从身边的椅子边上拿出一把剪刀。
剪————
柔软的、柔嫩的一面自然是抵不过尖刻,霎时间就“刺啦”一声撕裂。
她的动作也没有那么快,但是却出乎了段荣春的意料。
他谨慎又惊讶地站在桌子旁边,看着她接下来还要怎么做、要怎么说。
剪破了什么东西,就算再怎么缝合,也终究是回不去往昔。
分明上一瞬间还天朗气清,下一瞬间便化作大雨倾盆。让人不由得产生不好的联想。
和它们相像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感到恐惧,像是割袍断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寄托一些外物来代表自己的心。
但是双杏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段荣春想不出来,只能任由眼前的这个搅乱一池春水的人带来她给他的终极审判。
审判就藏在这个人的手中,她轻轻扯开被她剪破了的香包,段荣春才第一次发现原来这香包竟然是双层的。
躺在掌心了。好似之前她屡次送给他些什么,在他将它们表面波澜不惊地收回、再视若珍宝地保存之前,它们都是这样默默无言地躺在这双手小小的掌心。
看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是一道护身符。
它夹在这香包的夹层中,因为原主人不愿意被发现,后来的主人也没有去探寻,它就孤零零、可可怜怜地一直与它想要保佑的人遥遥相望。
“之前,我觉得你不会收......”后宫阴私众多,宫女太监见多了这样的事情,谁还会轻易手下别人带来的东西。
可是现在不一样,双杏将那护身符取出,递到了段荣春手上,现在的一切都正大光明。
正大光明,便是有着正大光明的理由。
屋内发生什么一概不论,屋外月已上枝头。
可叹这时间过得有多快。总是在你需要它的时候、享受它的时候,丝毫不讲义气地偷偷溜走。
即使他们两个人都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双杏今晚也照样要回到中宫。
可有的时候人的改变就是那么轻易,双杏似乎卸下了很多的负累,她感觉自己从伸到灵魂都变得非常的轻盈。看一看身边的人,应该也是想她所想、喜她所喜。
段荣春送她回到中宫门口,分明还没有到落锁的时候,以他的面子,送一个宫女回宫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考量,他们又七拐八拐地拐到了当时的那个让双杏徒生许多感慨的角门。
但是地方还是那么个地方,人也还是当初的人,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两个人明了了心意,如果是两个人一起,那这路还有走下去的必要,但也必须要一步黏着一步,似乎分开一瞬间,就要吃一个从上古以来闻所未闻的大亏。
到了分别的时候,两个人刚才走路时热闹的劲头疏忽就消失了。
劲头成了尽头。可恨这世间没有不散之筵席,没有不尽的路途。
你扯两句、我说两句,谁也不要提出走或者不走,留或者不留。
留当然是不能留的,那么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前者这么一个冰冷残酷的选项。可这别离的过程就要被无限、无限地拉长,让如果有人路过,都要叹息一句,好不腻歪。
挽着胳膊、还是牵着手。走在傍晚的春风中,他们很快就迫不及待地要成为一个拥抱,或者让人脸红心跳的一个吻。
最后一切归于平静和平静背景下的喘|息,段荣春目送着双杏消失在那个小小角门,唯一看到这一幕的只有风。那符从中衣中出来了,春风拨|弄着段荣春胸前现在正赫然挂着的、双杏为他求来的符,它调皮地打了一个旋,又与春风同归。
再次回到这方小院,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却不是坐在椅子上,回忆过去,——好好地理一理今天发生的零零碎碎;再察看并察看,是做了什么天下第一大好事,让上天也听得他的愿望,将那个人送到他眼前。
而是叫来了早就候在外面向他禀告消息的常有德,细细的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初一个送他香包的小宫女。
常有德在自己记忆的抽屉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谦卑的回话。
就算是时间过去了很久,他肯定也是记得的。永宁十年的那页礼单念完,他便知道是自己轻狂了,从此夹着尾巴做了好久的人,也所幸干爹并没有追究。后来那个宫女再找他,他每看她圆圆的脸儿一次,就能想起融合着尴尬和心惊肉跳的那个晚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干爹还可以想起她。
常有德回道:“还在库中。”
段荣春沉吟了片刻,叫他带路。头其实是一瞬间就想要低下的,所谓的沉吟也是掩饰。
他起身,竟然将常有德都落到了身后。
常有德三步并作二步,才成功追上段荣春。
心中还微微诧异:怎么不是干爹让他为他带路,自己却显露出这么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段荣春与常有德亲自去了库房。常有德心细,将过去段荣春所收到的所有名目众多的贺礼都归拢得整整齐齐。
一路走到库房最角落,——就连来打扫的人可能都会忘却的一个角落,那里的箱子上已经堆满了尘埃。
常有德不知道为什么段荣春要找那些东西,他分明记得段荣春只在第一年看了看那些拙劣的香包,后来连过问都没有过问过。
但是就是因为第一年时段荣春的询问,常有德还是将那些香包存了下来。
近了一些、又近了一些。
段荣春刚才还走得比常有德还要快,现在却一步两步地慢了下来,似乎不敢再接近......如同“近乡情更怯”的道理。
常有德请段荣春退后数步,自己一手用帕子捂住口鼻一手用鸡毛掸子掸了掸箱子上的灰。他打开库房最深处的一个箱笼,箱笼角落整整齐齐排列着一摞香包。
没有等常有德躬下|身去捡那香包,段荣春亲自弯腰,将那一把香包捞进手里。
香包旁边的签子上,每次时间都记得清清楚楚。
段荣春清晰看见永宁十年到永年十二年,三年来无论什么年节都次次不落。
走线也从幼稚到成熟......
有的布料已经发黄了,段荣春却不嫌脏,他把脸凑近这些香包,嗅了嗅。在库房中放了这么久,它们只有浓重的樟木味道,可他还是能透过这些香包看见双杏的影子。
看着干爹的背影,常有德不敢往深处想,但是一些记忆串联在了一起,它们都在不断的提醒着他。
那个娇憨的宫女,虽然只见了三年,但是却给他心中留下了很大印象。
那个人也渐渐地和现在的另一个人重合,常有德这一瞬间才恍惚明白了那个小宫女为何后来再也不见了,又成为了什么样的人......
他站在段荣春的身后,和段荣春站了很久很久。(?°???°)?最(?°???°)?帅(?°???°)?最高(?°???°)?的(?°???°)?侯(?°???°)?哥(?°???°)?整(?°???°)?理(?°???°)?
作者有话要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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