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动作还是很快的,在知晓压榨出油法的好处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河南等地建造了官办的炼油厂。
唐代已经出现了专门的卖油郎,新工作种类的出现往往预示着市场的变化,像是卖油郎这一职业,放在汉代,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居民的生活水平还没有发展到能够多用油的地步,即便是吃油,也是吃自己家猪的油,逢年过节杀一头猪,猪油可以吃小半年。
卖油郎为什么出现,是因为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能够吃得起猪油的人也越来越多,现在不仅仅是过年的时候能吃猪油拌饭,富裕点的百姓十天半个月也是能吃得的,而长安的酒楼就更不用说,经常要放油的,所以卖油郎的生意很好。
荤油的数量有限,价格也相对高,圣人虽然不知什么叫做市场经济,却也懂得供不应求的道理,现在还好,等唐朝再发展纪念,油真的就成了寻常物件了,甚至到了富裕的宋朝,百姓们更是无油不欢,吃什么都要炸一下。
有了成本比荤油低很多的素油,他也是很乐意看见的,如此不仅更多百姓能够吃上油,酒楼不担心供应不足,官方政府也能有了新的收入项。
此法出现,可以说是有百利而无一弊。
至于为何炼油厂是在河南建立的,这还与芝麻的种植地有关。现代,种植芝麻的农民不多,此物产量低,价格又便宜,种了也不值得,但往前推算几十上百年,种芝麻的人还是不少的,而他们的地域分布也很明显,考虑到土壤气候等因素,河南是芝麻亩产量最高的地方之一,全国芝麻有三分之一都出自河南。
此种植格局在唐代时就已经有了雏形,只需要问问农官,看看记载,搞清楚长安城众多胡饼铺子是从哪里购买芝麻的,就可知河南是高产之地,为了降低制作成本,自然是要就近建设油坊的,运输油总比运输芝麻来得方便且值钱,所以圣人就直接在当地建立生产基地了。
莫文远听说时,很赞叹圣人的行动力,当然了他也不可能把方子献给圣人后就不炸油了,还有许多蒸过的馎饦饼等着他油炸。他们的私家作坊规模是不可能比官办油坊大的,然压榨芝麻油大豆油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有地方有伙计有帮忙炸芝麻的耕牛就行了,真正让莫文远为难的也是芝麻供应商的事。
圣人已经将河南划成了芝麻的种植地,他在河南收购芝麻不是很方便,那自然就要令觅他地。莫文远走遍西市,与各种胡麻商人打交道,终于搞清楚了其他芝麻产地的分布,除了河南道之外,有不少胡麻田分布在长江中下游的平原地带,在那里收购来的芝麻颗粒饱满,品质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想要得到一合乎他心意的收购价格,需要在当地略有些门道,当然咯,对任何商人来说,这点都是一样的。
想到长江中下游这一地区名,莫文远就想笑了,他地理学得再差也知道,江南等地是被归在中下游平原区的,而且现在的江南可是鱼米之乡,要是那儿没有种芝麻的,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江南的物产可丰富了。
于是他对中黑羊道:“羊,我们二下江南。”
中黑羊眼前一亮:“咩咩咩咩咩咩咩。”
下江南!好呀好呀好呀!
莫文远在江南做了诸多美食,他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而且还有魏文等他不是很喜欢,厨艺却不可小觑的名厨……
江南真是好地方呀!
……
李三娘收到莫文远传来的信件很是高兴,时隔大半年,终于要见到儿子了。随着产业越来越多,家中人也是分散各地聚少离多,便是赵二娘莫小狗夫妻都经常分居两地,一人在长安一人在洛阳,莫小狗有时还需到其他城市巡查他们的酱油店铺——
一个个都奔波得紧。
李三娘也没闲着,想要在江南站稳脚跟已不是什么简单事,更不肖说她还忙着在江浙等地开酱油小铺子,如今在南方北方都有他们李三娘家的酱油店,店中之酱油除了有当地人购买,还就近给朝廷驻扎的军队供应酱油,进账很有保障。
此番莫文远传信除了说自己要到江南之外,还言自己要寻找大量种植胡麻的农人或贩卖胡麻的商贩,让李三娘帮忙盯着,她看过儿子的要求便上心了,开始同江南本地的大供应商攀谈起来。
秦蔚山一年到头给李三娘食肆供应不知多少鱼鲜,是他们家数一数二的大供应商,然而听见李三娘的要求之后却有点傻眼:“我做的是河道上的生意,对胡麻之事不是很清楚。”
李三娘还没说话,他就反应过来道:“但我有些兄弟是做此事的,待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能知晓一二。”
李三娘略作沉吟后又道:“除此之外可否帮我打听打听,江南哪些地方有大量田地售卖?”
相较于单一的胡麻生意,秦蔚山明显对她想要在江南置办田地一事更感兴趣,在唐代无论是当官发达了还是做行商有钱了,或者是原本就受家世庇荫,都喜欢疯狂屯田,以权以钱攫取土地,秦蔚山在此道上类似,在江南偷偷购置了很多田地。
所以对李三娘的这一要求他是拍胸脯打包票的,想买田,他定能从中引荐。
他敏锐地从对话中发现了问题,对李三娘道:“莫大郎可是要回来了?若非如此三娘你应也没有如此大动作?”
李三娘抿唇一笑道:“确实如此。”
秦蔚山抚掌乐道:“那敢情好啊,我同魏文说说,他又要跑食肆了。”在莫文远走后了,魏文深感失落,莫文远之于他就像是沙漠中偶遇的前行的旅者,周围尽是黄沙,看不见人,只有他们两人能够交谈,有共同的目标,心心相惜。莫文远走后他确实也抱着想要品味菜品的心思到李三娘食肆把所有的菜都吃完一遍,但吃完后他还挺失望的,同秦蔚山叹息,说虽是同样方法制作的菜,但菜出于莫文远之手与出于徒弟之手,还是有细微区别的,莫文远对火候对技术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这其中的差别,魏文吃的出。
……
秦蔚山回去,就“嗒嘀嗒嗒嘀嗒,小喇叭开始广播了”,不仅说得魏文知道了,说得其他人也知道了。
魏文听后高兴得很,眼前一亮道:“好啊,我大半年来苦练厨艺,有道不尽的菜色要同莫大郎探讨,他来了正好,我们可再一起说上个三天三夜,好好切磋切磋。”
秦蔚山听得大汗淋漓,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用大袖擦擦额头道:“说三天三夜,是不大行的,莫大郎的羊你可还记得?他可不是好相与的。”
“我与莫大切磋厨艺,关羊何事?”
这,可能还真跟他有些关系?秦蔚山回忆他们上次“切磋”,做菜后中黑羊是吃的很高兴,然两人一凑到一起交流手法,交流食材,交流香料的制作方法,还用看顶级食材的眼神盯中黑羊看时,他就炸锅了。
中黑羊的炸锅,厨师们是感觉不到的,中国从古至今各行各业的大家,都有一特点,那就是在面对他们所虔诚的事业时,是非常专注的,聆听油滋啦滋啦迸溅的美妙音符,看锅铲在半空中划过的如同大雁巡回般优美的曲线——对他们来说精妙绝伦的演出也不外乎此,怎会有闲心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所以中黑羊的瞪视只能留给秦蔚山了。
秦蔚山看友人已陷入想想不可自拔,只能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到时候你与莫大切磋便是,其余的我可不管。”
……
江南名厨不少,又在试吃会后对莫文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老头胡韦臻就是其中之一,他受刺激后回去闭关,苦练厨艺,明明已过耳顺之年,却同年轻人一样迸溅出了惊人的创造力,在厨道上有所进益。然而等他欲将自己的最新成果展现在莫文远面前时,却难以置信地发现,鼓励自己、激励自己,让自己忌惮的后生竟然回长安去了,这让他怎么不气?
胡韦臻等啊等等啊等,就准备看莫文远何时回来,要让对方好好看看自己的新本事。
门外忽然传来一子侄辈的大呼小叫声:“胡伯,大事不好!”
胡韦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训斥为上:“吵吵嚷嚷,不成体统!”他边骂边以手掌抚摸自己的胡子,大有稳坐钓鱼台之像。
“不好了,莫大郎回来了!”
听见此话他更是火冒三丈:“莫大郎回来了,回来怎么了?黄口小儿,菜虽做得好些,也能把你唬成这样?”说着说着更气了,“而且有何不好的,他是大奸大恶之徒,还是阻止我等开张做生意做菜了?若无以上几点,又有何不好的?你倒是说说?”
子侄辈缩脑袋,被骂的同时好似吃了甘露醍醐,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的做法才是真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人威风,所以他摇摇头矫枉过正道:“没,没什么不好的,很好很好,莫大郎要回来了!”好与不好乃是南辕北辙两个极端,他改口实在是快。
胡韦臻给榆木脑袋气的胡子倒竖道:“好!好什么好!”竟作势要拿支在椅子旁装模作样的拐棍敲他的脑袋。
他腰杆挺得笔直,切菜颠锅不在话下,拐棍不过起装饰之用,偶尔还用其蹂躏弟子后辈。
被追着打的子侄更委屈了:说好也不行,说不好也不行,那他应该说什么?
莫文远万万想不到,自己人还没至江南,却已被很多人惦记上了,此时此刻他正在船上,被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所包裹,同中黑羊谈论买田种地的俗流事。
中黑羊分明是龙九子,是饕餮,在莫文远这能开发出的用法却不是很多,最常用的就是生鲜快递以及寻找食材的探测仪,以莫文远看来,有这两点已经足够,然中黑羊是个求上进的,总觉得自己对莫小远的帮助不是很多,欲更显示出他值得依赖的一面。
此时莫文远欲购田地,他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咩咩咩咩!”买田可是准备种胡麻的?
莫文远思忖道:“若真买的话,肯定是先种胡麻,之后若是寻到些有趣的种子,也是可以种种的。”
中黑羊咩咩咩咩咩,充满豪情壮志,选田时不妨带我同去,哪块地何种甚种子,我一看便知,就是没有老农相随,你都不必担心挑到不好的地。
土地种植不仅与肥力相关,土壤成分,地势是否平坦都要考虑在内,便是种地多年的老农,行万里路的农官也不敢说自己挑选的地就是最好的,肥力最足的,最适宜种某物的,中黑羊却偏偏可以,他可以听见江河湖海之声,找到最新鲜最好的海产品,怎么就听不见土地的呼唤?其余神仙知道他将天赋神通用在挑田地上定会痛心疾首,这哪里是杀鸡用牛刀,分明是杀鸡用屠龙刀!
中黑羊自己却不觉得,反而乐得自在,深觉做了好事。
莫文远听后也不太惊,他道:“真能如此?那等我与阿娘说好,若真买地,你肯定是跟着我去的,到时我们多走两步,看看哪块田最好。”
“羊啊,有你可是帮了大忙!”
中黑羊真的很骄傲了!
……
李三娘大半年未见儿子,心中还怪想念的。她算是行商,却不曾商人重利轻别离,利是重的,别离也是重的,淮扬的生意走上正轨,她自然有时间亲去接莫文远,她同莫文远约定好了,接人的时候穿得好看些、醒目些,能一眼就认出来。
母子两人就同有感应似的,皆一眼认出对方,莫文远心下感叹阿娘容貌一如往昔,好看得紧。李三娘的感觉却不一样,她心道怎么就没见儿子一会儿功夫,他就长这么高了?
青春期的男孩儿本来就长得快,莫文远堪堪十四,正在茁壮成长的年纪,小半年抽条得跟迎风招展的小白杨似的,瘦瘦高高,身旁的中黑羊身形不变,更显他高得招人。
待莫文远下船,李三娘先把他抱个满怀,随后又搂搂中黑羊道:“高了,瘦了。”
莫文远笑嘻嘻道:“高了,没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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