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旅店路上,李三娘扬眉吐气,最终酒楼以二十五两白银的价格成交,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少些。从两人来往杀价中,莫文远也是学到不少,心痒痒的,就期待能够学以致用,找机会小试牛刀。
他将实际绎成理论,总结出了四字要诀,无非就是快准狠稳。
李三娘牵着儿子的手,苦口婆心,传递经验:“躲在阿娘身后是不行的,再有机会,记得站在我身前,你先杀,我殿后。”说得很似战场上的猛将。
“声音不比大,但是抢白一定要快,言辞不必粗俗,但表情一定要不屑,尤其像是出过精怪的酒楼,要信除了我们就没人买了。”莫文远连连点头,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李三娘。
“你自己先得信,只有信了,气势才足,如此便是再吝啬的卖家,都要思考一二。”她不屑得哼哼,“尤其那老头还是有心卖的!”她连尊称都懒得吐露,可见那人给她多大恶感。
莫文远道:“我省得。”
“之前所说的寻梓人重建楼之事,阿娘考虑得如何?”
李三娘稍作思索:“酒楼定是要重建的,我先前看过一圈,后厨不堪入目。”店才空几旬,绝不至于破败如斯,定是经营时就陈旧落魄。想到在地上趴着的多足之虫,角落乱窜的老鼠,墙壁上贴着的壁虎,结网的蜘蛛,她就觉得气顺不上来。都是搞饮食的,能不知道卫生的重要性?厨房如此,她都为曾经在这家吃过的食客担心,怕他们吃了不干净的菜上吐下泻。
“至于院落,原本说重建是想去去出过精怪的晦气,单看陈设,我却觉得极好,不必大动。”
莫文远道:“若不动的话,就先把院子借我一用。”
李三娘道:“你要它有何用处?”
“我欲在本地酿造牡丹酒。”他判断道,“我仔细看过,洛阳无论是牡丹还是其他几味材料价格都远远低于长安,再说牡丹酒最重要的就是牡丹,在洛阳收的花最新鲜,价格又低,适合酿酒。”
“再说我那酒起码要酿上两个月才能开,若放上一年,味道只有更加醇香,不急的话今年酿造,等明年牡丹花会时正好售卖,届时阿娘你的食肆怕也经营起来了,正好在店内卖,不正好?”
李三娘道:“好是好,不过酿酒的人手何来?”她在洛阳城中尚未扎根,找不到可信任的人,若真要酿酒,还不是要从长安找人?
莫文远只能面带谄媚的笑容搓手手:“嘿嘿,今夏本就炎热,从长安到洛阳路不算远,但对牡丹花来说可折腾,保存不好到长安时花瓣就会蔫蔫的,香味也散了……”
李三娘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这事儿我会给你处理好的,你且等等。”
莫文远却还没说完,他道:“牡丹花期不长,我看最多一两旬,就到收花瓣的时候了。”
“还有我去岁就做好的曲菌,在家里头后院摆着,若去信长安让人来,一定不能忘了将我宝贝带回来。”
李三娘道:“交给我便是,你就好好研究酿酒方法。”
……
李三娘当晚便给陆忠递了封信,委托同去长安的行商带回,陆忠打包票保证,几日内定然送达,三娘算了一下,莫小狗是个能干事的,若当天到了后便找人整装待发,一旬左右人就能赶到。
她得先做准备,把安置人的院落收拾出来,然后再去买酿酒要用的大小物件。种种事情加在一起,令她忙得脚不着地,就连莫文远几日内都不常见阿娘。
当事人反而很闲,或者说现在正是他最后的闲暇时间,莫文远很清楚,等到长安的人手来了,就要忙碌起来了。
酿酒的准备他之前就做好了,当然并不是蒸馏酒法,而是这年代就已经出现的清酒的酿造法的改良版。方法莫文远是在现代就学过古法,实践过几次,又加以改进,成果非凡。
他的日程很满,前几年一直忙于打造豆制品王国,再加上唐代的技术不可与现代相提并论,便是从开始试验到培养出合格的酒曲菌,都花了大半年。
在万事具备之后,莫文远也没有贸然行动,他还在琢磨,同样是卖酒,如何让自家的酒凌驾于其他酒水之上,更加有特色,更加高贵,也更加令他自己满意。到洛阳后,他终于有成算了。
晃荡着晃荡着,莫文远行至南市,近日天下商贾小半聚集在洛阳城中,相较于东西二市,洛阳的南市珍品更多,世家大族的郎君更愿意往此地跑,时不时会淘到些稀罕货。
李三娘从不吝啬于给莫文远钱花,她知儿子闲来无事喜欢淘香料以及新鲜食材,便给足了银两,莫文远走一步就叮铃叮铃响,成串的铜钱相互碰撞,发出“钱味”声响。
忽然,莫文远看到路边放在布兜里的什物,他心一颤,猛虎下山扑倒布包边上:“老丈,可否一观?”
那老丈开口,音调古怪,莫文远辨认不出是哪里的方言,好在他仔细听后听懂了对方大部分的意思。“你这小童,观时小心些,可别弄坏了。”说得慢悠悠的,似随口提点。
莫文远连忙点头,随即抓起一块干黄蜷曲的脆物,借阳光打量,甫入手,他就心中有数,知道它们是什么。鱼胶的制作方式,千年都没变过,现代鱼胶依旧是土法熬制,手感一模一样。
“老丈可是潮州一代人氏?“潮州是现代的潮汕地区,莫文远曾听云游僧人说过,潮州等地海产极为丰富,当地人将鱼鳔晒干制成胶状物,作为贡品送入宫中,便是宫中的娘娘都很爱吃,世家大族的女郎偶尔也食用此物,言是对皮肤极好。
莫文远当时便记在心中,上西市时想要找到鱼胶,没想到此时竟然在洛阳找到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小儿知道的还挺多。”老丈终于正眼看莫文远了,他说话还是不紧不慢,一点都不急着做生意,“如此,你可知此乃何物?”
“可是鱼鳔晒干后所得?”他道,“煮熟后软糯可口,弹性十足,对女性极好。”
“说得不错。”
“这些银钱几何?我全要了。”
老丈吐出一数字,价不算高到离谱,但放在南市售卖,自然同普通的食材相异,莫文远道:“可用银钱结得?”看他小身板也知身上没有带大串大串的铜钱,要不然早就被压垮了。
老丈还是淡定点头:“可。”
莫文远将装满鱼胶的布口袋扛在肩上,脸上写满兴奋,终于可以土法制甜点啦!
……
静谧的月光洒在矮垣圈起的黄土地上,小黑羊轻轻一跃,蹄子踩地,无声无息,他的嘴中叼着几朵大花盘的牡丹,花瓣上尤带夜晚的露水。
他施展了一个没太多用的小法术,能让花在脱离茎干后保持新鲜,法术是黑羊独创的,可以保证食材出于最优质状态。
慧智已经懒得跟着他了,自送完鱼开始,每晚小饕餮都会如约而至,给莫文远送上最新鲜的食材,有的时候是鱼,有的时候是肉,有的时候是花,慧智认为自己也看遍了人间百态,饕餮的行为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一模一样。
慧智:没眼看了!没眼看了!
莫文远玩心大起,从与小饕餮的书信食材交流中获得了异样乐趣,夜间对方送上食材与纸条,熹微乍现时他则在院落中放菜肴与回件,从未见面,相处却无比和谐。
同样是送牡丹,小饕餮送的与王蔚送的却很不同,后者都是紧价高得买,仿佛花的钱更多更好看,味道就更好似的,而饕餮,他有灵敏的嗅觉与挑剔无比的舌头,两者相叠加能让他成为最权威的美食批评家,成品菜肴以及未加工食材都套不过他的法眼。
略看牡丹溜鱼片的制作过程,他就已窥得其中精髓,花的味道,色泽的艳丽程度都不是最主要的,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是花香,故而他带来的都是香味浓的花盘。
莫文远笑他字丑,自尊心高的小饕餮很是不服,今日留条前,他化作人身写废数张纸,终于挑出了一张满意的字条,不仅如此,他还拽文,将南北朝的诗句“流水桃花香“化用,写成”流水牡丹香“。
留条时他很骄傲,小黑羊也去逛了牡丹会,知那些头戴大花自称为“文人”的丑男常在石板上留文字,他不懂凡人的交际之道,只能照葫芦画瓢。
小黑羊美滋滋想到:有了诗句,莫小郎君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起码不会觉得字丑了!
慧智冷眼旁观他忙东忙西,几次想要制止,还是没说出口,他心道,字好坏与是否留诗没关系,而且莫小郎君并不喜欢读诗,你找的又偏门,他说不定还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以莫小郎君之性,留花便好了,何必留话?
次日早,莫文远准时将盘子放在残垣旁,他身形才消失不见,小黑羊就冒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盘子,精准用嘴将碗碟边缘衔住,撒蹄就跑。
慧智现身于小树林中,他自认为断绝口腹之欲,每次却都为莫小郎句于厨道上的天赋倾倒,即便知道饕餮不会分给他哪怕米粒大小的吃食,他也会伸长脖子,看每日做何不同吃食。
“此乃何物?”他看向颤巍巍的奶白色果冻,“可是豆腐?”
小黑羊不屑地咩咩咩咩咩。
豆腐,豆腐有奶香味?
“若不是豆腐,又是什么?”
小黑羊才不理他,他纠结了一秒,运转丹田中的灵力,化作人身,右手拿莫文远配上放边的木勺,无师自通寻得了吃果冻的方式。
轻轻舀下边角的奶白色冻,只见它颤巍巍地躺在木勺中心,便是动作再轻,果冻还是左右摇晃,它在半空中划出美妙的圆弧,像是楚王宫殿中摇摆柔嫩腰肢的舞女。
“啊呜——”
舌尖追逐小果冻块,比豆腐更加细腻润滑的口感撞入心田,他小心翼翼挪动牙齿,将其切碎。
不可思议!小饕餮头上的毛都要竖起来了!锋利的牙齿精准地将其分割成了小块,柔软的舌头无论多用力,却都无法将果冻块碾碎,惊人的Q谈触感让他忍不住睁大眼睛。
被杏仁过滤的羊奶不带腥臊,奶味在舌尖绽放,敏感的味觉神经向他的大脑传递香甜的信号,蜂蜜混着奶味,两者叠加,渲染出幸福的味道。
实在是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小饕餮想要把果冻连同盘子咬碎,却又不舍得一口将其吞进,他纠结而小心翼翼地品尝来之不易的美味,发誓定要搞清楚这玩意儿的做法,让莫小郎君日日给他做!
果冻的魔力已经彻底将他俘虏啦!
……
“这这这这这是何物!”
相同的场景出现在旅店大厅中,王蔚手持木勺,招子紧盯奶味胶冻,仿佛他多看两眼其就能飘出花来。
“豆腐?豆花?我怎么没吃出豆味?”
王蔚不讨厌豆子,相反他很喜欢豆制品中清香的豆味,多奇妙,对世家郎君来说,黄豆是种低贱的食物,少有人愿意吃,然当黄豆磨碎,成了豆浆或者干脆做成豆腐,却成了风靡全国,人人称道的美食。
他以为莫文远开发出了黄豆的更新做法,用崇拜的眼神看他。
真是吃货的福音啊!
莫文远却摇摇头道:“你可从中吃出了黄豆味?”
“并无,小郎君你使用了各种方法,竟将豆味都去了?”
听墙角的小黑羊不屑地打响鼻,豆子,开什么玩笑?他的舌头可没吃出豆味!
果然,绝大多数人族都是愚蠢的,连原材料都分辨不清!
只有莫小远才聪明!
“既然没有豆味,又怎会是豆子?”莫文远网后厨走,回来时手持布包,他伸手抓了把黄色蜷曲脆片,放在桌上。
王蔚道:“此乃何物?”
莫文远道:“这道点心,我只用了四种食材,杏仁、蜂蜜、羊乳,还有此物。”
“它名唤鱼胶,是我同一潮州老丈手中买来的。”
“鱼?!”王蔚失声喊道,“鱼怎么会有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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