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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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马寺的东门开在城中,山门外几步远就是闹市,和尚们空出一间小屋作为豆腐店,寺庙内僧人做的豆腐皆在此地售卖。

正巧,今日守在店中的是曾在兴善寺落脚的游僧,忽遇莫文远与李三娘,张大嘴巴便道:“李施主,莫小郎君!”

莫文远咧嘴道:“星空大师,许久不见,可好。”

星空行佛礼道:“托莫小郎君福,有了做豆腐的手艺,到哪都不担心化不到缘。”僧人在化缘念经之余经常做些小生意以维持生计,有些甚至还帮助寺庙开垦农田。然小生意谁都可以做得,纵然编了草鞋柳筐到街上叫卖,也不定能卖出几个,豆腐却不一样,大江南北都为它所着迷,即使是在遥远的边关地区,靠豆腐手艺依旧能够养活自己,对云游四方居无定所的僧人来说,这门手艺实在是太重要了。

所以他们都很感激莫小郎君。

李三娘见他同星空师傅相谈甚欢,微微点头以示招呼后就先离开了,她很信任莫文远的眼力,挑豆腐订货之类的事交给他就好,李三娘自己还需在城中跑几圈,看有无合适的院子与商铺。

莫文远先说三娘有意在洛阳城中开食肆,星空自觉是单大生意,态度更加殷勤,连忙引莫文远去看他们的成品。

星空学做的是南豆腐,质地滑嫩,与他们在长安城中用的相差无几,莫文远觉得靠谱,又问道:“可否去磨坊一看?”

星空道:“还请小郎君先等等,我与白马寺中的师兄弟打声招呼。”

白马寺中的僧人见两人相谈甚欢,只以为是他乡遇故知,等星空三言两语概述莫文远身份后,他们看人的眼光有不同了,眼神中有敬佩,有赞叹,更有感谢。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入莫文远耳中。

“他就是豆腐童子?”

“不得妄言,他是被慧远大师钦点的佛子。”

“听说还在慧智大师手下学过一段时间。”

莫文远投上挂了两条黑线,豆腐童子是什么鬼!

他走了一段路,实在忍不住了,对星空问道:“何为豆腐童子?”

星空尴尬道:“豆腐童子,小郎君从哪里听说的?”

莫文远心道你装什么装:“刚才我听见僧人指我念叨了好几遍,可是在说我?”

星空干笑后承认道:“确实如此。我也不知称呼从何而来,出了长安城后,各地都以豆腐童子代称小郎君,原因有二,其一是小郎君还原了豆腐,此类吃食区区几岁间风靡大江南北,连带着小郎君的名声都响亮不少。”

“其二则是有人传小郎君佛子下凡,长得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形容肖似菩萨座下的童子,于是便有了豆腐童子的称呼。”

莫文远只觉得好笑,取外号就取外号了,豆腐童子也太不走心了!

……

白马寺的磨房很大,卫生条件很好,僧人在制豆腐时都严格按照规定,莫文远很仔细地看过后点点头,此地做得豆腐质量上乘。

他来时路过市中几家豆腐店,绝大部分品质都没有白马寺出的好,只有一两家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然他与寺庙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白马寺中有不少曾见过的游僧,熟悉程度远高于路边的小店。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让他直接作出决定:“等阿娘店铺开后,就要麻烦星空师傅了。”

星空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今岁我安置于白马寺,若李施主的店开了直接找我便是,千万别客气。”

谈好了生意后,星空又问莫文远在此地停留几天,莫文远言十日左右,星空便跟他介绍洛阳城中的知名景点,与最近好玩的去处。

他道:“小郎君你来得巧,最近正是牡丹花季,城东的游花会办得盛大,若有闲时,不妨去看看。”

莫文远道:“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我定会去一睹牡丹会盛况。”

洛阳城是几朝古都,论底蕴之深厚并不比长安差,其城内区域划分也同长安城相似。东北南三部为坊市,共有103坊。南市、北市、西市三大贸易市场坐落在城内。西市多卖些居民用品,而南北二市则汇聚了部分域外商品,但与长安城不同,这里的胡人较少,即使是卖胡人的商品也大多是汉商叫卖。

隋时,洛阳的商业繁荣,从李唐王朝定都长安,圣人又大力发展长安商业后,洛阳的市场才显出颓势。

不过相对其他几府,此地依旧富庶繁华,尤其现在正处牡丹季,游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在洛阳,文人墨客争相留下作品,小商贩沿街叫卖,城中热闹非凡。

李三娘并非首次来洛阳,她做事麻利,上次来城时便把洛阳城布局摸了个透,更兼看了几处不错的适合开食肆的铺面。

她在家时便订下计划,此番前来,要二度考察店铺位置,同卖家讲价,合适的话便把店铺拿下来。

她先走到临街一铺面,此店李三娘最为看好,店铺与小院相结合。街旁是宽敞的店铺,大小堪比他们在长安城中所开的综合性食堂,可挖出多个窗口,若开始营业,卖蒸饼馒头、卖豆花、卖半成豆制品各不相干。

店铺连通大院,院子里主人家搭建一磨坊,看其外观,最多搭两年,就算石磨都散发出“新味”。

李三娘初看过后就心动了,怎么会有条件这么好的铺子?她看一眼就走不动路了!

此次去店铺,她心里如同有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会儿想多好的院子肯定早就被买走了;一会儿又想店这么好价格一定不低,说不定把其他欲上门的商家吓得面无人色,屁滚尿流,直接跑走。

想想她差点笑出声来。

让李三娘没想到的是,看上的院子不仅没有卖掉,反而就连左边的酒楼都清空了。

李三娘深感奇怪,找邻家坐在小条凳上择菜的老妪道:“此地可有甚怪事?我上次来不见人萧条至私。”

她问的老妪好像有择不完的菜,上次李三娘就见她在同样的地方做同样的工作。

老妪抬头眯起眼睛,试图看清楚她的模样便道:“娘子可欲买院子?”

李三娘只是笑道:“略有打算,此次来先考察一番,再做决定。”

老妪慢吞吞道:“娘子你有所不知,老妇与对面家的老头略有些交情,更兼之我在此择菜,对他们家如何稍有了解。”

“寻常房屋即使主人家搬迁,也要找好下家谈妥生意才走,他家却是不同,出事后主人家不敢回屋,早早寻了新住处搬进去了,一刻都不愿在此多待。”

李三娘道:“出什么事?”

老妪神神秘秘道:“说是有精怪出没,万贯家产都给他吞光了。”

“如此凶残?我原以为此地佛风盛行,又有白马寺坐镇,精怪不敢轻易将现身。”

“非也非也,越是人杰地灵之地,精怪就越多,不过城中妖怪确实不多见,大部分化形后都跑到和尚少的郡县去了,能肆虐一番后全身而退的,今岁还就这一起。”

听老妪描述后,李三娘已心生退意,曾经出过妖怪的院子就算是她也不敢住,若妖怪再来怎么办,但她又注意到对方说之前住在这的人家不过是搬迁到了别处,便多问一句道:“此地害人的是何种妖物?原籍主人可还好?”

老妪道:“原主人还好,那妖怪不吃人的,只听说出入堂前厨后,只要有点吃食便进数吞进,隔壁的饭馆连同此家主人的存粮皆被扫荡一空。”

“后有僧人来看过,说是硕鼠。”

硕鼠?

李三娘不由挑眉,心头大动,不会是给她儿子威胁要抽经扒皮,切块炒肉的硕鼠精?!

……

莫文远摇摇晃晃在街上行走,初到洛阳,他很有观光客的心,边走边看,誓要把此地景观皆收入眼中。

星空和尚说的不错,时值农历四月,牡丹花盛开,街上游人颇多,他甚至看到三两成群头上簪花的郎君。

以莫文远的审美,并不很懂男人在头上戴花是什么操作,更不要说牡丹色泽艳丽,花盘又大,戴不好就头重脚轻。

他深觉只有李三娘类的美人戴花才好看,这些郎君戴了,只会让他们丑上加丑。

想到这,莫文远又叹口气。自家阿娘貌美如花,戴花更能显姿容姝丽,奈何李三娘醉心商道,平日打扮多以素雅为主。

莫文远突发奇想,要不他也买支花让阿娘戴戴?

真正好看的牡丹花此时都进了游园会,要不就是深藏在世家大族的庭院,只供少数人赏玩,沿街叫卖的、插在文人头上的牡丹都不值钱,最多几文钱一枝。

他犯了牛劲,觉得既然是买给李三娘聊表心意,那就要买最好的,于是也不走马观花,反而慢悠悠走,反复对比哪家牡丹更好点。

别看莫文远是厨子,对花很有一番了解,当然不是因为他喜欢花,而是因为中国人什么都能吃,就算花也能做茶入菜。

前世他也参加过开在洛阳的牡丹花卉节,主办方先带代表团成员看过各种花,有盆栽养殖,有大棚养殖。花冠形态各异,单瓣型,荷花型,菊花型,蔷薇型……

他原本没记住各种型号有什么不同,然而在主办方安排他们吃过一顿牡丹宴之后却下苦功研究过一番。

没办法,牡丹色泽艳丽,又养血养肝,散郁祛瘀,还能美容增加血色减少黄褐斑,无论做药膳做装饰菜都是上好的材料,一个有发展性的厨子绝对不会放过它。

用空闲时间研究小半年后,他俨然成为了半个专家。

“三条九陌花时节,万马牵扯看牡丹”,街道两侧具是花农摆的摊子,有的以扁担挑花,前来叫卖,有的则搭起临时的花架子,盆栽簇拥在木架上,任游人赏玩。莫文远看出了经验,花越好,围观人愈多。

其中有一家与别家不同,花架周围被人围得密不透风,众人往内圈挤,像是被罐头圈住的沙丁鱼。脑后插花的脑袋格外明显,有不少赶时髦的读书人也挤在人群中。

莫文远一看读书人的脑袋就知道有搞头,充分发挥小孩儿身形的主观能动性,见缝插针往人群中钻,不时便钻到了最前列。他努力将自己的脑袋从俩大人身子间拔出来,抬头看花架。

“哇——”

便是他也忍不住发出赞叹之声,黑牡丹、白牡丹、红牡丹,各色花朵簇拥在一起,花瓣细长,争奇斗艳。

最顶端有一株红牡丹,花盘轮廓大,花瓣颜色呈递进状,最外层近乎白色,内部则转变为淡淡的浅粉,越往内部颜色越深,正中红近乎于紫。此株上开了共11朵大小不一的牡丹,与花架上其他相比,堪称牡丹花王。

他听身边人赞叹道:“此花便是放在游园会上也是使得的。”

牡丹花会上汇聚了洛阳城中最为珍贵的名品,既向游人展示花之美,又接受竞价,更有文人墨客在游园会的石块上题字,一展诗才。

养花的文人且不用说,就算是花农也更愿意将牡丹搬到花会上,有了文人名声加持,卖得价格也更好。

品相优良的名姝出现在街道上,自会引起众人关注。

莫文远身边的读书人经过深思熟虑,朗声道:“牡丹花之用颇多,可赏玩,可入画,牡丹花画美轮美奂,挂在房内,抬头看画,宛若身在游园会中,鼻尖似能嗅其香。”

旁人嘲笑道:“此用早已被他人说了。”

书生闹个红脸,不说话了。

莫文远见此景新奇,对身边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老伯问道:“敢问老丈,为何要说牡丹之用?”

老丈热心回答道:“小郎君不知,这花主人乃是王家郎君,平日不缺钱财,花架上的牡丹都是他打发时间养的,他这几日将花带到街上,供文人墨客赏玩,还道若有人能言新奇的牡丹花之用,便要将花王送予此人。”

莫文远眼前一亮:“花王可是那开了十一枝花的红牡丹。”

老丈点头道:“正是。”

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组织完语言后便举手,如同课堂上等待发言的好学生。

王家郎君名王蔚,看外表就是时髦的世家青年,穿大袖,脑后插花,脚上蹬谢公屐,很有魏晋名士风范。

他歪斜在花架旁,深感无聊,见莫文远举手便道:“小郎君可又要说的。”

莫文远露出一口白牙:“牡丹之用在于吃。”

此话一出,方才说可入画的文人不屑一顾,若不是看莫文远年纪还小,就要开口怼了。

人群中传来窃笑声,还有“牛嚼牡丹”“花岂能吃”“暴殄天物”等小声议论。

王家郎君倒是不紧不慢道:“如何吃?”

“《神农本草经》有言:牡丹味苦辛寒,可除症坚,疗痈创。晒干后,人食之,轻松益寿。”

“花瓣晒干泡水香气清新扑鼻,尝之味甘只是第一重。取花露后加入果品发酵,再入沉淀七日可得牡丹花露酒。”

“花瓣洗净后也可混芝麻炸,待传来焦香气时捞出锅,佐以蜂蜜,香甜宜人。”

“也可同肉一起炖煮,做牡丹花溜肉片,但肉必须是劁过的猪肉,如此才可保证肉味香浓,肥瘦适宜,无腥臊味,随后将肉在牡丹花露酒中腌制几刻,倒入锅中,同兴新鲜花瓣及素油一同翻炒,将腌肉的花酒倒入锅中,等肉炒至金黄后以小火收汁,肉相中蕴藏着花的香气,那滋味啧啧啧。”

“嘶——”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吸口水的声音,别说是凑热闹的百姓,即便是刚才说牛嚼牡丹,自恃风雅的郎君也口舌生津,口水差一点就漏出来了。

王蔚看向莫文远,眼神热切:“小郎君可认得能做牡丹菜的庖丁?”

莫文远道:“郎君若不介意,我便可以一试。”为了免除众人疑虑他还道,“酿造牡丹酒需两月,若用普通酒水虽有点差别,却也能尝出几分真味。”

“肉钱花钱酒钱我都可承担,只肖郎君评点便可。”

“若做得好,此名姝可予我?”

众人见他神态自若又说得头头是道,很难将其当作孩童看待,又听他说费用愿自行承担,只要王蔚吃后点评,便猜他有点真本事,对花王势在必得。

王蔚一拍大腿心道自己这回摆摊摆对了,他还没遇过如此有趣的事,欣然同意道:“酒钱肉钱小郎君不必担心,你需要甚告我便是,我遣人买来。”

“那牡丹溜肉片现在可做得,可需要我剪朵花王下来入菜?”

莫文远道:“普通牡丹便可,用名姝做菜才是真牛嚼牡丹。”

人群中学子听了不由老脸一红,他们的窃语原来都被小郎君听见了。

王蔚道:“菜何时可做?”

莫文远道:“现在便可。”

……

李三娘打听完硕鼠事,往旅店走,却见周围人加快步伐,屡次三番从她身后超过。

“快快快,听闻有小郎君同王家郎君打赌,要用牡丹入菜。”

“牡丹还可做菜?”

“不知,快些走,看了就知道了。”

“那小郎君看着也不过就**岁的光景,却姿容端丽,同观音座下仙童一般。”

“当真?”

李三娘:emmmmmmmmm

她怎么听的像她家大郎做出来的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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