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不想在这个事情上浪费时间,他果断地说:“今年春夏的时候,熊廷弼派人骚扰辽东,使得建奴不能好好耕种。夏、秋的时候,建奴对奉集和沈阳分别用兵,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今冬没了晋商给建奴送补给,建奴今年冬天的粮食肯定是不够吃的。
所以,建奴这次可能会倾巢而出,而我们就是把三十万禁军都开去辽东,野战也绝对不是建奴的对手。除了白搭上三十万的军卒,再度给建奴送去军需和粮食,收不到没有积极效果。”
崔景荣小心谨慎地问道:“陛下,那辽东就不派大军去救援?”
“不派。”
朱由校的干脆利落再一次刷新了他在重臣心目中的形象。天啊,天子是不惧怕背负丢失辽地的名声啊。因为在座的任何人都明白天子说的不派大军的理由,但是不派就意味着天子将要对失去辽东承担责任和骂名。
叶向高在心里赞道:“果然有担当。但是这样的恶名不应该由天子本人来承担啊。”
可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阁臣,想替天子承担这样大的决定还不够资格。转头抻着脖子看方从哲,方从哲老神在在的不知道魂游何方了。他没法只好频频地给坐在对面崔景荣和英国公使眼色。
崔景荣和张惟贤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天子已经把话说绝了,让做臣子的怎么办?没看记录起居注的史官都奋笔疾书记完了嘛。
只有黄克缵是知道天子心里的打算。另外一个就是多少猜测出来一点儿天子心思的泰宁侯。天子是要等做出大批量的新式火炮才会对辽东用兵。
这俩货咬紧牙关不肯出声,可不想以后被天子归到守不住秘密、再不予重用的行列里。
于是养心殿就陷入前所未有的沉默中。
朱由校见大家都不吭声,就把军报放去到重要的那个文件归附里。周嘉谟的眼皮乱跳,憋不住发话了。
“陛下,辽东这八百里加急军报,还是应当先处理了。”
朱由校点头,“周卿说的对。刘时敏传侍读学士拟旨。”
公鼐站起来毛遂自荐,“陛下,微臣拟旨可行?”
当然行啦,文采斐然的国子监祭酒、礼部侍郎拟旨,比侍读学士的水平还高呢。
朱由校示意刘时敏准备东西,自己对公鼐说:“公卿,朕在王安去辽东的时候,曾令王安带旨意给辽东经略熊廷弼、巡抚周永春,言及今冬守住辽东就记大功。从巡安御史张铨的军报看,熊廷弼也把朕的旨意转达去辽阳城了。
鉴于大明军卒和建奴野战实力的差距,辽阳城若是贸然出兵去救沈阳,那些救援的军卒是给建奴送军功、军需的。空城以后的辽阳城,一旦被建奴占据了,对沈阳奉集百害无一利。
所以他们只要守住辽阳城,把过来寻觅过冬食物的建奴饿跑就够了。
这中间甄别奸细、戒严等事就按照熊飞白的指令去做就好。”
公鼐点头表示明白天子的意思了,略沉思后提笔把圣旨刷刷地写好了。派谁去传旨?从司礼监挑人,从都察院、礼部、兵部都可以。
叶向高站起来提议:“陛下,臣建议都察院派御史去传旨。”
兵事有关的,礼部的官员去传旨不合适。派司礼监的太监去传旨,又担心其到辽阳把自己抬的太高坏了事儿;兵部的四品郎中或者是五品的员外郎过去,很可能会出现官大一品压死人、让辽阳总兵侯世禄、童仲揆、还有支援辽东战场的张良玉等,不得不让出指挥权。唯有都察院派个普通的七品御史过去,有张铨这个巡安御史在,传完圣旨不会出现影响辽阳局面的事情。
张问达立即想明白叶向高的意思,这才是首辅该想到的事儿、才是老成谋国,他立即表态赞成:“陛下,老臣认为叶阁老的提议很好。”
朱由校也明白俩人的意思。
“叶卿和张卿思虑周全。就由都察院派御史去传旨。英国公,你调一百禁军骑兵护送御史去辽阳,早去早回。今天财政预算会议就先到这里,明天的小朝会之后再继续。你们若是谁从海商那里分润到了红利的,可别忘了把银子数、收到的礼物清单,在明天的小朝会之前给朕一份。”
别的臣子都依着天子的结束语、行礼之后离开了养心殿,唯独方从哲留在了最后,没有跟随群臣离开。
众人多是没觉得意外,唯有叶向高回头看了方从哲一眼,向他鼓励性地点点头。方从哲心里泛起酸涩,果然自己不如叶向高良多。
朱由校看方从哲留下来,示意他跟自己往乾清宫书房去。方从哲万分感激地跟上天子的脚步,这样可以避开史官在起居注上的记录了。
“陛下,老臣罪该万死。”进了乾清宫的内书房,方从哲立即跪下来请罪。
“唉,方卿,你起来。朕知道你是为了儿孙。可是儿孙不争气,留银子有何用?养出来的纨绔之气,最后还免不了落个衣食无着。儿孙要是争气,你也用不着给他们留银子的。”
方从哲惭愧。自己养的儿子那就是纨绔子弟,提不起来的。好容易有个荫官,他也能弄没了。说起来与先帝是一个类型的,也是不惑之年了,却整日在女色上使劲。
可再是提不起来的纨绔,做父母的也舍不得眼看着他在自己离世后饿死,是不是?总要千方百计地算着、准备着,力图能给儿孙留足衣食所用。
“方卿,因为海商那边还是有账可查的,所以你该交给户部多少就是多少的。你早点把事情办妥当,也免得遭弹劾。”
方从哲赧然低头:“老臣谢陛下开恩。”
朱由校点头,“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这是最后一次。朕不想你身败名裂,你也要争气一点儿。”
方从哲被说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抱拳躬身到地。
“陛下,老臣还是致仕回乡。”
“方卿,你回乡又能做什么?朕是念着你这六七年做首辅的不容易,继续留你在内阁平衡阁臣。明年加薪以后,你每年的所得也不少。儿子就那样了,你约束好他别出家门惹事儿,好好教育孙子。可是有一条,你给朕记好:除了俸禄以外,你不能再收任何了。明白吗?”
方从哲感觉眼前人不是少年天子了,仿佛是长辈在教导自己怎么做人父亲、做人祖父。他明白天子是为朝堂平稳着想、也是为自己着想,羞愧之下呐呐道:“老臣再不会了。”
朱由校看着方从哲佝偻的背影,唉,儿子没养好的报应啊。
想到他这几年一直艰难地维系着朝廷能够正常运作,对这可怜之人就生不起怪罪之心。他是没能力做阁臣、做首辅,但又不是自己想做首辅的啊。他不过是党争的时候,被推出来平衡各党派势力的牺牲品。
虽然他上台以后也一直居中秉公,端平行事,但他懦弱性格导致他遇事缺少果断,过分地希望各方都能够君子行事、主动退让一步……
关键是他与亓诗教——齐党实际党魁的密切关联,先是被众臣质疑他的立场,后又因为在萨尔浒战败后力保敦促杨镐进军的兵科给事中赵兴邦,最后身不由己地卷入了党争之中。不得不依靠齐党等来平衡朝堂的党争,可谓一步错步步错了。
想到叶向高的能力,朱由校很担心他大权在握后架空自己、成为自己行事的障碍。只好捏着鼻子留着方从哲当个挂名的首辅、对抗已经巴到隐性首辅边沿的叶向高。
唉,难难难!没个十年八年的,没可能成为真正的大明天子。
英国公、定国公、泰宁侯一起出了养心殿,脸上的笑容简直快遮不住了。他们这些勋贵既往没少花心思,想掺股份进海商捞点银子。没想到有文官做后盾的那些海商,清高到从来都不鸟他们。他们也想过对海商使些手段,但往往还没有成事儿呢,就被文官集团揪住小辫子,弹劾得晕头转向满头包,不得不收回对海商的觊觎。
如今有天子要收回文官从海商那里分润的处理,哈哈哈,这些年你们得多少就要退出多少来!
等你们退不出来才有笑话看呢。
回到五军都督府,定国公左手比量一个“七”,右手比量一个“八”。英国公和泰宁侯顿时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以同样的手势。等明天再议的时候,一致坚持要把海商这些年的八成利润都收到太仓,那么起码能做到七成入太仓。
真真到了君子疾邪,小人报怨的时候了。
三人达成一致意见,英国公就亲自去军营把要护送御史去辽东的百骑挑好,然后回府就把女儿叫到书房里,父女俩嘀嘀咕咕地说着养心殿的事情。
“闺女啊,我看天子是个有大志向的明君。”
张嫣点头,“他也真舍得把二帝就那么在皇极殿里搁着。父亲,你说要是真有神灵的话,神宗会不会被先帝膈应的活过来啊。”
英国公笑着嗔女儿,“不许这样说话。天子说得他的父祖,咱们做臣子的什么时候都不能有半点儿的不敬,不然以后议起来就是大罪过。”
“我就是在家先说几句罢了。”
英国公板脸,“在家说习惯了,以后闯祸了都不知道。”
张嫣见父亲认真了,立即站起来认错。
英国公叹口气,“闺女啊,小心行得万年船,阴沟里翻船的事情古往今来还少见了吗?有情义的时候,啃过的桃子给君王吃,可以说成是心里有君王,遇到好吃的就想着君王。一旦情义耗尽了、不喜欢了,那就是现成的不敬君王的罪名。你明白吗?”
“女儿明白,再不会胡乱说话了。”
英国公见女儿憋嘴也没了兴致,摆摆手让女儿回去后院。看着女儿年轻窈窕、充满活力的背影,他猜不到未来等待女儿的会是什么样的宫闱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周日居然能早早写完了,那就提前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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