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西屋陪晨官儿呆了好久,纪氏用心聆听西屋的动静。不知道父子在玩什么,晨官儿的笑声,听起来非常开心。
纪氏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为了儿子们也不能。林海每晚都把暮哥儿抱去书房,天长日久的,势必暮哥儿和林海的父子情分,要超过和晨官儿、旻官儿的。
过几年孩子还要启蒙读书,以后孩子考学、出仕、娶亲,一步步都不能离了父亲、离了阁老父亲……
不能继续这样僵持了。纪氏在浑噩中抓出自己要做的,不能失去丈夫!为自己,她不想失去这样的好夫君,为了儿子,更不能失去丈夫。
现在不能再去想是亲娘错还是姨妈对了,自己得挽回丈夫。
纪氏猛地站起来,往外就走,才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来。与林海说自己错了容易,可他要问自己是不是以后能做到“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真的“视同己出”呢?
纪氏迈出去的脚,又缓缓地收了回来。
或者自己只认错呢,林海会不会接受呢?
先应了,以后做不做的再说?“不行”。纪氏心底有个声音提醒她,那样她和林海就彻底完了。越是看起来好相处,性格温和的人,一旦较起真来,越是不能含糊地去糊弄。
或许自己认错了,他就不问了呢?
纪氏突然有了侥幸的念头,如果他看在二个儿子、往日夫妻情分的面上,不问自己,是不是一切就过去了?!
可万一他一定问自己,还对自己的回答不满意,不原谅自己呢?
纪氏突然间怕得四肢冰凉,如堕冰窟。
——如果丈夫不原谅,那以后自己和儿子怎么办?
纪氏咬唇,下定决心,不管怎样先认错,试试再说。一定要抢在林海原谅归荑之前,挽回夫妻关系!
林海和晨官儿玩了一会儿,又仔细交代嬷嬷看好孩子。从西屋出来,他往东屋的纹丝不动的门帘扫了一眼。纪氏冥顽不灵,随她。与李老大人谈话的郁闷再度涌上心头。
林海才出了主院堂屋,听见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低低的暗哑的呼唤,“夫君。”
林海身子一僵,停住了脚步,转回身。纪氏就站在自己离二步远的地方,身上还穿着待客的大衣服,头上插着自己送她的、镶嵌了红宝石的步摇。只是人憔悴的厉害,瘦削的双腕,似乎承受不了镯子的份量,靠着苍白交握在腹前的双手,挡住了滑脱。黑黑的眼窝,显然这段时间过的不轻松。
“想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林海想起暮哥儿的伤,收了对纪氏的怜悯。声音冰冷,面无表情,往日温暖和煦的笑容,一丝不见。
这样的冰冷的语气、这样的问话,落在在纪氏耳朵里、心里,仿佛丈夫的整个人,都与这西北风合到了一体。那冷冽的面容和声音,如同一盆冰水,劈头泼出来,让她从头到脚,从外到内,开始被冰冻,且瞬间将她冻僵了。
纪氏凝望着近在咫尺却宛如天涯、多日不见的丈夫,突然发现林海往昔俊美、温润的脸上,多了点她不能立即说出来,却能感受到的变化。而这变化和着霎那间扑向她、将她冻僵的冷酷威压,让她不得不分了心神,去抵抗那压迫感。
“想好了什么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纪氏只觉得耳边是擂鼓一样的、她最难回答、最想回避的那一句。她定定神,回视林海冷冽的逼迫她、等她回答的目光。努力张张嘴,可是没发出半点声音来。
“既如此,你慢慢想。”林海转身往院外走。
“夫君,”纪氏急了,伸手去抓林海的外袍,闪电般地快。却不料林海像是身后有眼,突然间就快速向前,仿佛半点不用力、又像是足不点地一样,衣袂飘飘地出了主院。
纪氏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右手,在寒风中就那么向前伸着。空落落的指间,只有西北风掠过,先是吹凉了她的手背、然后吹凉了指尖、手掌、手心、整个人,最后连她的心都吹凉了。
她就那么失神地立在院子里,眼里只剩下丈夫如惊鸿般离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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