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春,一片融融的草长莺飞。
如今刚到三月,长安的雪应当才化干净,可江南的草木已然长得喜人了。尤其金陵巡抚府里的芭蕉,今年长势尤其好,隔着窗格,远远就能看见一片清爽的翠色。
只是今年的天气却不大好。
打从开春,江南的雨便淅淅沥沥地未曾断过。这雨一多了,墙上便要生青苔,空气也潮湿得很,总教人不大舒服。
连着下了数日的雨,直到这日,天终于才放晴。
一大早,君怀琅刚起身,拂衣便将他的门窗都打开,说要好生晒一晒太阳。
“可是难得放晴了呢!”君怀琅用朝食时,拂衣还在旁侧笑着说。“去年来时,也没听说这江南春天也总下雨啊?不过今儿个总算出了太阳,好歹是舒服了些。”
房中的丫鬟小厮们都跟着高兴。君怀琅这儿伺候的,大多是一年从长安前跟来的。长安干燥些,谁过过这般湿漉漉的春天?
君怀琅脸上虽淡淡笑着,跟着点头,心里却没多高兴。
他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江南的建筑,多为白墙黛瓦。这会儿日头正好,清早的阳光亮堂堂地照下来,照在外头的青竹芭蕉、假山亭台上,白墙黛瓦前绿影摇曳,院中的锦鲤池波光粼粼,看起来漂亮得很。
他却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转开了目光。
他知道,江南并非春天多雨,而是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尤其地多。
等到夏天,江南便会大雨不断,使得河水暴涨,淹没良田屋舍。前世便是这一年的夏天,江南洪涝,震动京师,皇帝紧急传来圣旨,要他父亲临危受命,治理洪灾。
此后,赈灾钱粮大量亏空、江南爆发瘟疫、流民起义造反,他父亲被问罪斩首……都是在这一年。
故而这一年,他都在为今年夏天做准备。他父亲是今年江南地区科举的主考,他如今身在江南,而非京城,故而须得避嫌,无法像前世一样参加今年的科举。
但这也为他提供了些便利。他而今已然十八,按说已经到了能科举做官的岁数。可如今却又要赋闲在家三年,便多出了不少空余的时间。
他便同他父亲商议,平日闲来无事便随他去衙门做些杂事。他父亲应允后,他便能时常出入金陵府衙,接触到些卷宗和账目。到了他们外出巡查时,他也能随同一起。
至于与父亲同来的官员,谁管誊录,谁管账目,各自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都摸清了个大概。
君怀琅清楚,前世暗害他父亲的人中,一定有他身边的官员。
平日里事务繁杂,他父亲定然无法一人解决,都是做好决策之后,分给众人落实。能让他父亲身陷贪墨的罪名,还能做得不露痕迹的,只有他身边这些帮他做事的官员能下得进手。
而这人能做下这些事,还没有后顾之忧,就是有某些京官在背后支撑了。
他要做的,就是在父亲身侧替他找到做这事的人,防住他,再寻出他背后的主使。
君怀琅目光放空,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远了。拂衣见他半天都没再动筷子,连忙问道:“少爷在看什么?”
就在这时,一只燕子啁啾叫着,飞到了他的屋檐上。
君怀琅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目光。
“啊,我看檐上来了只燕子。”君怀琅淡淡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道。“它若要在那儿做窝,别赶它。今年雨多,让它在那儿避避。”
拂衣笑着哎了一声,点头应道:“少爷总这般好心。”
就在这时,有个小厮从外间跑了进来。
“少爷,沈少爷递了帖子,问少爷今儿有没有时间呢!”那小厮道。
君怀琅抬起头:“流风?他怎么来得这么早,今日休沐吗?”
小厮忙回道:“沈少爷是说今日书院休沐,他早起惯了,睡不着,便赶着今日天气好,早些来寻您,同您一起出去转转,吃顿酒。”
君怀琅不由得笑出声:“难怪这般积极,原是馋酒了。”
说着,他站起身来,道:“让流风在前厅稍候,我更衣了便来。”
那小厮领命退了下去。
拂衣便上前来伺候君怀琅洗漱更衣。
这沈流风是金陵知府的独子,不过说起来,也并不是知府的亲生儿子。
金陵城沈知府早年丧妻,之后便没有再娶。沈流风是他已故兄长的独子,便记在了知府名下,被他当亲生儿子抚养,如今年届二十,如今正在金陵城的临江书院读书。
去年,君怀琅与这沈流风相交,也是存了些私心的。当时他们初到金陵,君怀琅有意探查当地的地方官员,但辈分有别,便想着从金陵的世家子弟入手。
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意外投缘,没接触多久,竟真成了朋友。
待君怀琅收拾停当,一路去了巡抚府的前厅时,便远远看见了厅里坐着的人。
那人身量高挑,一派凌风玉树之姿。他坐在厅中的椅上,正百无聊赖地看墙上的字画,见君怀琅来了,他站起身来,哗啦一声打开了扇子,慢条斯理地摇了摇。
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生在了那副棱角分明的脸上,颇有几分纨绔公子的风流相。
初见时,君怀琅见他身着绫罗锦绣,腰悬宝玉,便是连手里的折扇都是数百年前的名家古董,便也只当他是个纨绔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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