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又一场春雨来袭,寨子里的人们渐渐收起笑脸,沉静下来。
乱世艰难,家家户户人口凋敝,清明要祭拜的亲人太多,叫每一个人都压了心事。
清明前一日小雨淅沥,天阴云厚,叫人心里头发闷,怪难受的。
正午时分,颜青画正坐在家中核对账目,荣桀打着油纸伞归来,手里拎着两人的午膳。
颜青画抬头瞧他,起身帮忙布置餐桌。
这是他后来特地做的方桌,平日里吃饭喝茶谈事,坐这里也方便。
一人一碗菜汤,颜青画用筷子拨了一下,竟发现自己碗里有个鸡蛋。
她顿了顿,把那香喷喷的荷包蛋夹成两半:“今日不忙?”
荣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她把那半个荷包蛋放到自己碗里:“你也吃。”
“青画,这是给你做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吃这做什么。”荣桀说着就想夹回去。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颜青画轻飘飘看了一眼,顿时不敢说下去了。
这媳妇哪里都好,就是不好糊弄,她每次定下来的事,一个眼神就能叫他乖乖听话,毫无抵抗能力。
心里头这么想,他却偷偷扬起嘴角。难得仔细地咬了一口那半个荷包蛋,不舍得咽下去,还要在嘴里回味一二。
吃得仿佛珍惜佳肴。
两个人安安静静用过午膳,颜青画便问他:“明日里是否要上山祭拜?爹娘都葬在一起吗?”
她是新媳妇,怎么也要在清明拜祭舅姑,以表正式入门,成为荣家人。
荣桀正在擦桌,闻言手里一顿,叹了口气:“我爹葬在后山,我娘跟我妹妹,便只有衣冠冢。”
他垂下眼眸,不叫她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当年世道乱,没来得及带她们走。”
颜青画心里一痛,他说的平淡而冷漠,可她就是能听出他心中难以言说的遗憾来。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捏了捏:“那也行,我下午跟嫂嫂们一起准备祭品,明天可得好好表现,要不然公婆怕是要觉得我不贤惠呢。”
知道她是特地哄自己开心,荣桀冲她勾起一抹浅笑:“好,麻烦你了。”
说到这里,荣桀又道:“你现在方便下山吗?下午是否要回去拜祭岳父岳母?”
颜青画摇了摇头,看起来倒是没那么哀伤:“父亲说万物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叫我留坟徒增伤感,如今爹娘和哥哥都在鸣春江里畅快翱翔了。”
因为知道他走后女儿恐怕自己活着都不容易,便实在不想拖累她。颜丹心也从不是那讲究繁文缛节之人,当机立断请了老村长操持自己葬礼,等头七过后便行火葬,最后骨灰直接撒入鸣春江,不留坟冢。
这样做确实免去颜青画诸多事端,却也没有留给她缅怀亲人的地方。
这样日子,人人都心里难受,荣桀平日里大大咧咧,对着她却有百转千回。
见她如此低落,不由道:“牌位早就供上,明日里同爹娘哥哥磕个头,也算是拜祭了。”
“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女婿,他们喜不喜欢呢。”
颜青画被他一句话去了哀伤心思,不由看着他笑了笑:“那你得好好表现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每年清明似都是阴雨连连,清晨的启越山上水气蒸腾,一阵春风拂来,让人脸颊都挂了湿意。
村民们三五成群上了山,找到自家的亲人们,燃香磕头,聊表哀思。
因着荣桀的母亲和妹妹都只留衣冠,荣桀便做主叫一家三口葬在了一起,坟冢修得不高,却打理得干净利落,一看就常有人来收拾。
颜青画麻利地点香摆贡品,然后就拉着荣桀跪倒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爹娘在上,媳妇颜氏青画叩拜,我与相公业已成就姻缘,他日定当携手共度,相互扶持。”颜青画郑重说道。
这是荣桀第一次听她叫自己相公,却一丁点绮丽心思都无,满心都是她应的那句话。
携手共度,相互扶持。
他们没那么多恩爱缠绵,也没什么儿女情长,在这样一个世道里,恐怕携手共度余生更难。
荣桀跟着磕了三个头,沉声道:“爹娘,这是青画,是我媳妇,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她,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颜青画眼睛红红的,想哭又想笑,最后只得跟着磕头,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他们都不是喜欢纠缠过去的人,跟亲人们磕了头说了话便下山了,回到家里荣桀又忙着摆供果,给颜青画家中三口人的牌位上了香。
颜青画一边磕头一边哭,眼泪滴在蒲团上,晕开悲凉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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