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行得很慢,有时候几乎是在原地踏步,因而尽管宋衍坐在马上,谢毓也能轻易地跟上。
她单手抓着马鞍下方坠下的一条串了翡翠珠子的络子,偷偷地抹了把白马柔顺的皮毛。
宋衍假装没发现她的小动作,目视着前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谢毓轻轻地往左边转开了头,用自己的一般后脑勺对着宋衍,说道:“尚膳监的段公公派奴婢出宫办些事,方才就在东市那边,正巧听到号角声了,想着事情也办完了,就来看看热闹。”
宋衍心道,段康平派的活儿,大约便是和延臣宴有关了。只是旁边还有个晋王,也不好多问,于是笑着扯家常道:“可是宫中让你闷坏了?虽说锦衣玉食的,到底也比不上外面热闹。”
谢毓到底年岁还不算很大,又不如宋衍这种宫中长大的一般心思深沉,有点小孩子心性倒也说的过去。
况且这点小孩子心性着实挺可爱的。
谢毓垂着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她扁了下嘴,想往后看一看军伍的样子,没想到一回头,好巧不巧地,正对上了晋王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视线。
谢毓心中一个咯噔。
晋王长得不怎么像皇帝,有一双据说和他生母一模一样的狐狸眼。那上挑的眼尾放女子身上便是个“狐媚子”的标准配置,偏偏晋王整张脸又是刀削般的冷硬,这么一结合,倒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
不过乍一看,的确也是英武不凡,很讨女儿家喜欢的。
晋王见她避之不及地错开了视线,微微皱了眉,目光却是光明正大地在宋衍和谢毓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几轮,也不知他到底看出了什么来,忽然神采飞扬地大笑了几声,把谢毓惊了一呆。
晋王抚着自己爱马的脑袋,转头对着宋衍说道:“这等讨喜的小娘子,怪不得皇兄和珍母妃都要争着给她出头。”
宋衍眯着眼睛瞟了他一眼,挑了下嘴角,说道:“谢毓,还不谢恩?”
谢毓满脑袋的疑惑,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也能判断出宋衍嘴边那一抹若隐若现的讥诮,于是顺着他的意思,说道:“奴婢谢晋王殿下/体谅,只是奴婢是东宫的人,太子爷和娘娘不过是不想下了东宫的面子,倒是称不上一句‘争着给我出头’。”
晋王沉默了一会儿,道:“果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奴婢。”
谢毓再抬头,却见他脸上已经不见了笑模样。
晋王板着脸的时候,便带了种边关风沙与浓浓血气的味道,看得人不由心惊胆战。
谢毓移开了眼,心道,比起这位王爷,太子爷至少看着是好相与的。
到了皇城,晋王和太子爷便要先去太极宫述职,走的是承天门,和走延喜门的谢毓并不同路。谢毓便早早地拜过了太子爷和晋王,同他们分道扬镳。
谢毓今日跟小厨房告了假,无需过去,况且她现在只觉得浑身疲惫,于是便早早地用过了晚膳,在新月刚刚升起的时候,便脱衣就寝了。
宣阳坊。
李泉今日醒得很早。
往窗外看了看,并没有一丝天光。
他一生未曾娶妻,老了也是自己一个人过,自己做点小生意,倒也是自得其乐。
他按照寻常的步调,慢悠悠地洗漱完,又喝了碗凉在锅里的小米粥,穿戴好,整理完头发胡子,移开了抵着门的木栓,正想出去找老伙计要点茶叶吃,却见院子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影子,旁边还有摇摇晃晃的亮光。
李泉吓了一跳,还以为大清早的撞了鬼,定睛一瞧,才发现是个提着灯的姑娘。
正是早早等在外面的谢毓。
东宫的宫禁和太极宫不同,早朝开始时才解,谢毓紧赶慢赶地奔了过来,没想到反而是自己早到了。
她已经站了许久了,湖蓝色的斗篷上沾到了簇簇白雪,脚边已经有了个小雪堆。
谢毓见李泉出来了,没说什么,先规规矩矩地福了个身。这老头现在也算是她半个师傅,自然是要慎重对待的。
李泉脸上少见地带了点笑,将院门开了,说道:“进来。”
李泉的房子里外都其貌不扬,堂屋的陈设不算破旧,但家具都上了年头了,也没什么看着贵重些的摆设,唯一的装饰只有堂屋前面供着的两尊菩萨。
谢毓有些疑惑,按理来说,李泉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孤家寡人,看着又没什么嫖赌的毛病,不应该过得如此拮据,况且昨天见他进账,也不是什么小数字——
直到她踏进了那比寻常百姓家大一倍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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