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柳身子一滞,起身凝视来人,拿刀的手不自觉抖了下。
明琬心一颤,泪眼朦胧的往前看,视线的尽头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这半日里所有的恐惧和害怕,委屈和无助顿时被无限放大。
这一刻,她再也捱不下去了。
好像是下学堂被欺负的小孩子终于找到可以倚仗的大人。
明琬吸了吸鼻子,大声想喊他的名字,可溢到嘴边却只是呜呜的唇音。
她哭的委屈又惨兮兮,听在顾琅景耳里,更像是一把刀在剜他的心脏。
他同琬琬赌气,没有保护好她。
顾琅景瞳眸通红,声音低的吓人,一步一步走向陈柳,声音更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别怪孤没给你机会。”
陈柳搓手,呸了一口,“干我们这行的,脑袋都踹裤兜里,还要个屁的机会。”
说完,也不迟疑。他仰天大吼一声,旋即疯了一般的冲向顾琅景,“孙子,我先取你狗命!”
明琬唇微张着,被他这举动吓的一愣,很想告诉顾琅景多加小心。
亡命之徒,什么都不顾的。
顾琅景手无寸铁,身形一滞侧过身躲过了陈柳卯足了劲砍下的一刀,随后出手成勾,反手锁向他的喉咙。
劲风扑面而来,陈柳来不及闪躲,被顾琅景按住喉咙,踹翻在地。
顾琅景不给他机会,欺身上前,脚抵着他的胸前,用力的踩下去。
他弯下腰,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宛若地狱的俏阎王。
“孤要你死。”
“现在就去死。”
陈柳觉得周遭的空气越来越淡薄,眼神涣散,胸膛被他踩的好像心肝肺都要挤出来一样。
匆忙之间,他挣命吼道,“你的女人被我下了药。你就是杀了我,她也不能活。你动我一个试试?”
顾琅景身形一凝,偏头睨向明琬,见她白嫩的小脸灰扑扑的,眼泪巴巴的看着他,就是不说话,顿时心下一寒。
他这一分神,地上的陈柳立马逮到机会,手握着刀,以一个诡异刁钻的角度狠狠刺向顾琅景。
“嘶。”
顾琅景的右臂被砍了一个大口子,划破了墨色的衣袍,露出里面精瘦白皙的皮肤。
带锈的刀还沾着泥土,直砍在他手臂上。
一道通长的印,皮肉外翻,汗毛被血打湿,隐约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疼的死死皱眉,一下子失了平衡,摔倒在地。
明琬知道是自己害他分神,见他受伤,只觉得心口一窒,挣扎着要起身,眼泪顺着脸颊无声的淌下来。
她想告诉顾琅景她没事儿,陈柳在骗他。
“孙子,你也有今天。”陈柳奸笑了两声,“除却收到主家的钱,老子还真就想不明白,一个只知道女人香的废物凭什么能当上太子?”
“不过,也不重要了。老子这就送你上西天。”
陈柳眼看就要得手,笑的痛快又畅意。他狠狠的将刀对准顾琅景的胸膛,带着劲风劈了下去。
顾琅景强忍着手臂上钻心刺骨的痛意,左手撑着地面,朝前侧翻,嗡鸣一声,震得明琬耳朵发聋。
她捂住眼睛,死死咬住唇。
用尽全力的刀劈在了地面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陈柳不急,大步走上前。
他踢了顾琅景肚子一脚,见他宛若死人一样再没力气挣扎。冷笑一声手腕抬起,又是一刀。
可这刀没落下,陈柳便突然松了手。
他痛苦的闭上眼睛,死死的捂住后脖颈,怒吼出声。
明琬撑着哆嗦的身子,拔下发髻上簪子狠狠戳向了他的后脖颈,簪子刺入皮肉的声音就在她眼前炸开。
心下再抑不住恶心,明琬痛苦的望了眼顾琅景,就昏倒在了地上。
顾琅景见状,立马抄起了地上的刀,一击毙命,插进了陈柳的胸膛。
风声呼啸,窄巷终于恢复了安静。
陈柳还睁着眼,身子却以一个缓慢的姿势重重倒下。
他到死也没想到,被他嗤之以鼻没当回事的小姑娘竟然出手捅了他。
顾琅景有些失血过多,头发晕。他舔唇,死死咬紧牙,朝明琬走过去。
体力不济,他踉跄几步,摔倒在她身前。
沾了血的手指轻轻拂了拂她的紧闭的眉眼,眸子有些得意和骄傲,“总算孤没白宠你。”
日头被云层遮上,空气中的风凉爽了不少。
巷子本就被两侧的屋檐挡着光,这会儿天气骤变,更显暗色,可怖的很。
顾琅景这会儿力竭,再想碰碰她都没力气。意识涣散间,依稀道出一句温柔的呢喃。
“琬琬别怕,孤陪着。”
东宫的红漆梨花木大门紧紧闭着,院里头却炸开了锅。
往出的宫女太监川流不息,却都奔着一个门使劲。
德宁长公主守在顾琅景的床前,白皙如玉的手攥着锦帕,不住的抹着泪。
莲子拧着眉心,劝道,“殿下别太伤心,太医说了,太子爷只是失血过多,服下药再睡会儿就能醒过来了。”
德宁依言放下帕子,一张保养极好的脸仍挂着淡淡的忧愁。
她是先帝的嫡出长女,生来便宠冠万千,优容尊贵。
此刻虽年逾四十,却依然优雅动人,还保持着当年大越第一美人的精致模样。
“查清楚了?和小景在一起的女子是谁?”德宁蹙着眉心问。
莲子早在楚琏他们将人带回宫的时,就将明琬的底细查的一清二楚。
她敛眉,沉声道,“回殿下,那女子唤甄明琬,是平国公府的二姑娘。庶出,生母是姨娘钱氏。”
她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据说曾有婚约,但不知道因何,被退婚了。”
德宁颔首,又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小景,微不可察的叹息了一声。
她是顾家人,流着和小景一样的血脉。
这孩子,不仅血脉一样,就连骨子里那份倔强也跟她一样。
放着门当户对,千娇百媚的美娇娘兰月看不上。
偏偏去撞那南墙,不撞个头破血流都不回头。
想到自己夫君的死因,她眸色浮现一抹痛苦。
她都守护不了的,小景可以吗?
“罢了,随我去看看那姑娘。”
德宁细心的掖好了被子,起身道,“也是个苦命的人儿。”
夜色静谧,月光笼在房檐下,映出一层洁白的光晕,柔和静谧。
室内灯火通明,楚琏心虚的跪在顾琅景床前。
他脸上满是内疚和自责,若他早点跟上殿下,也不至于那么晚才找点殿下二人。
“唉,殿下怎么还不醒啊。”
他心中烦闷,自己去桌前倒了杯茶,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见殿下仍旧没有醒过来的征兆,又倒了一杯。
这回他没注意,倒多了,茶水滚烫,他直疼摔了杯子。
上好的青花瓷碎在光滑的地面上,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楚琏吐了吐舌,挽起袖子,磨蹭着上前准备收拾了。
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吓了他一跳。
“那茶杯是戏窑产的,五十两银子一个。”
他猛地回头,见殿下不知何时醒了。衣衫半散着,露出精致好看的锁骨,惹人遐想,脸色苍白,眼敛微挑着。
楚琏哭丧着脸,凑到他床边上,嘟囔道,“属下不吃不喝干一个月,才够买这一个杯子钱,您于心何忍嘛。”
堂堂八尺男儿跪在自己面前撒起了娇,顾琅景一阵犯恶心,皱眉,“滚开。”
“殿下——”楚琏套了套近乎,“就看在属下找到您和甄姑娘的份上,别让我赔了。”
“哦?”顾琅景斜睨着他,骂道,“还好意思说,早死哪去了。”
楚琏委屈嘀咕,“谁知道您一个土匪都没打过呢。”
“你说什么?”
那厢传来的声音陡然提高。
楚琏挠头,“嘿嘿”一笑,“属下错了。”
顾琅景坐着与他说上这么两句话,便止不住的咳嗽。
手臂传来的痛楚依然不减,他哼了一声,问道,“小姑娘呢?太医可有看,怎么样了?”
楚琏“唔”了一声,转了转眼,一本正经,“甄姑娘醒来后,便被长公主殿下派人送回府了。”
“她走了?”
顾琅景猛地起身,碰到伤口疼的他倒吸了口气,“她中了毒,怎么就让她走了?”
楚琏无辜道,“殿下,甄姑娘没中毒啊。只是中了麻药,这会儿劲过了,早醒了回家去了。”
床上的人不再言语,只挣扎着掀开被,一连串的动作看的楚琏发毛。
“殿下,您去哪?”
顾琅景冷着脸,额间隐隐犯着青筋,一言不发的朝外走。
楚琏这才意识到他玩大了,连忙小跑拦他,赔笑道,“殿下,我错了。我逗您呐,姑娘没走,在公主宫里好好的躺着呢。”
“属,属下就跟您开个玩笑。”他挠挠头,有些心虚。
“砰!”
一阵劲风,楚琏被踢了膝盖,应声摔到了地上。手腕划到他打碎的瓷片上,出了点血。
他委屈巴巴的嚎了两声,殿下怎么受伤了还这么有劲!
“滚去值夜,别在孤跟前晃。”顾琅景鄙夷的瞥了他一眼,冷冷道。
小子越发大胆了,都寻起他的乐子了。
“哎,属下这就去。”楚琏抱着大腿一瘸一拐的朝外面开溜。
惹不起,惹不起,病中的人脾气忒大。
的亏他说甄姑娘回府,这要是说甄姑娘没了,殿下还不送自己去下边陪人家!
夜色朦胧,凉风透过窗缝,吹得纱帐呼呼作响。
八角宫灯里的蜡烛就要燃尽,发出“滋滋”爆火花的声音。
顾琅景目光落向窗外,默了会儿,抬腿朝外面走去。
可刚出了大门,就撞上了一行色匆匆的小不点。
顾眠芊疼的“哎呦”一声,抬首瞪向来人,见正是自己要去见的哥哥,顿时瘪了瘪嘴。
“哥哥。”
“嗯。”
简短平稳的答应,实则顾琅景抑下了胸膛传来的痛感,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无事。
见哥哥没事,完完整整的站在她面前,顾眠芊鼻子有点酸。
她走上前,清脆的声音少了素日的张扬明媚,似蒙上了一层灰,“哥哥,你能不能不要去做什么危险的事了。母后没了,芊芊就剩你了。”
顾琅景心一颤,他抿唇,抬手拂了拂她的肩膀,柔声道,“不会了,哥哥答应你。”
顾眠芊身子在抖,她不敢想象若哥哥倒了,还有谁能守着她,给她撑腰。
母后去世以后,她身边就没什么人关心她了。姑姑虽也爱她,可她不敢去打搅。
姑姑的眼里总是有抹不开的哀愁,她不止一次听人说,云华宫的灯火彻夜通明,飘满了酒香。
顾琅景抬手擦了擦她脸颊上的泪,“哭什么,你现在这张花猫脸,哪里还有大悦宫里最神气小公主的样子。”
夜色温柔安静,他低声道,“你是顾琅景的妹妹,不可这般小女儿气。”
这般劝说,顾眠芊总算抬起了头,斜了他一眼,“怪谁。”
顾琅景颔首,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抬了脚步。
“哥哥,你去哪?”
“去见琬琬。”
顾琅景心情愉悦,小姑娘难得在宫里住一晚。
“啧啧。”
被哄好的顾眠芊又恢复了她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撇嘴道,“人家有名有姓的,怎么就成琬琬了。”
顾琅景伸出修长的食指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胡说什么,那是你未来嫂子。”
随后信步朝西边走去。
顾眠芊见状,伸手拎起裙角,也跟了上去。
“你跟着干什么?”顾琅景诧异道。
顾眠芊瞪着眼睛,理所应当,“我自己的宫殿,不能回去吗?”
“不能。”
顾琅景毫不客气板着她身子,给她转了一圈,“找兰绍玩去,哥哥我要办正事。”
……办啥正事啊?
顾眠芊悻悻的看着他霸占自己的宫殿,无可奈何。
未央宫内,灯火如昼,映衬的月色都黯淡了许多。
明琬被安置在偏殿的客房里,身子靠着床后的软枕上休息。脸色泛白,膝前盖着一床蚕丝薄被。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她以为是药煎好了,轻声问道,“是书画姐姐吗?”
等了半晌,除却风声,竟也没见回应。
她偏过头,视线落在门口,瞥见到来人时眼眸骤然一缩,声音也不似方才利落,“你……”
顾琅景穿着墨色的长衫,胸襟半开,手提着一精致小药壶,就靠在门边,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明琬垂眸,心中一片复杂。
只要回想起下午的生死攸关,就隐隐后怕。
他是大越的太子,未来的储君,生来命就比寻常人都贵了些。
可为了救自己,差点就没命了。
一个人能竭尽全力把性命都搭上。她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只是她想到家里的光景,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令她不知所措,透不过气。
莫名的,她想躲着顾琅景。
顾琅景来时兴致颇高,可才一打照面,小姑娘就低下头不看自己,明显摆着疏离的姿态,就知道她又不高兴了。
如此心神恍惚,拎着药盒的手一颤,险些没拿稳。
冷风顺着大敞四开的门迎面袭来,明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缩了缩腿,忍着没开口。
这一细小的动作都落在顾琅景眼里。
他扬眉,抬脚进了屋,反手把门关上,屋内顿时恢复安静。
“孤惦着你,一醒就跑来见你。”
顾琅景没轻没重的将药盒放到一旁,坐在她跟前,声音低哑,“琬琬,你就这么不愿见孤?”
“没有。”明琬小声回道。
她垂眸,只能看见眼前一方蚕丝锦被上的花纹,一圈套一环,绵延无际。
她其实想问问他身子好些没,可不知为何。
她觉得,好像只有一味的推开他,自己才能喘的过气。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
刚才一路吹了风,顾琅景说完咳了一声。他立刻转过身,以手掩面,生怕冲到明琬。
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怯怯的声音,有一点犹豫,“你的伤口还疼吗?”
得了回答,顾琅景唇角勾起,转回身,理所当然道,“疼,疼死了。”
明琬咬唇,有些内疚,她轻声道歉,“对不起,都是我——”
“知道错就好。”顾琅景见她总算打起精神,肯和自己说话了,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乖,孤喂你喝药。”
明琬伸手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腕,可手尖刚触碰到他泛凉的肌肤,就觉不妥,一瞬缩了回来。
她皱着眉,一脸不愿,“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摸我的头顶,娘亲说,总摸会长不高的。”
顾琅景失笑,又揉了揉,“现在就挺好,孤还抱得动,再高就不好了。”
又被言语调戏了,明琬忿忿,抬眸瞪着他,“抱你的莺莺燕燕去,谁要你抱了。”
“东宫你又不是没去过,孤哪有什么莺莺燕燕?”顾琅景边说着,边起身打开药盒,他小心的将里头盛药的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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