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里有些慌乱,明明面对漠北王的时候尚能冷静地不动半分情绪地撒网,耐心候着人一点点上钩;可此时面前的人成了李裴,对方只是不说话了,他反倒不安起来。
从前肃穆有序的国师府安安静静的,踏入门后,李裴兀自便往东边走了。即使从未来过这座府邸,他的直觉却很准,那里有一座两层的小楼,牌匾是福南音亲手提的,蒙兀语他看不懂,却不妨碍他推开门。
是间藏书阁。
福南音就跟在他身后,看他随手拿起的书,汉文;再往下看,依旧是用汉文写的书;一列列看下去,汉文竟比蒙兀语的更多。甚至还有几本是曾经在长安之时他从裴府顺走的,竟也一路带回了漠北……
李裴眼中带着化不开的疑惑。
“你在怀疑。”
福南音走近了,轻轻碰触到李裴的手臂,却忽然感觉到后者一阵排斥的轻颤。他呼吸一窒,话音也有些不稳,
“在不安。”
李裴捧着书的动作没有变。他从头一回见到福南音的时候就看出了那人的聪慧,也曾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环境能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临危之时还能冷静地察言观色;直到此刻真随他来了漠北才知道,福南音竟真在一个个杀局之中练就了能看穿人心的本事。
只是从前不曾对他用过。
“我说了,我不会怀疑你。”
这句话却不知劝慰的是福南音还是李裴自己。
福南音睫毛轻轻垂下来,显然没有被那句话轻易说服。
即使一切不对是从那句他对漠北王的誓言开始的,可福南音却知道,李裴在殿中定是听懂了什么——可惜他的怀疑和不安却并不来自于懂的那部分,而是被遗漏的,他所听不懂的空白。
李裴是天生握着权柄掌控局势的人,潜意识里最容不得的便是那份未知的留白。
“殿下想问什么?臣一定知无不言。”
福南音这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叫李裴的眼神彻底暗了下来。他借着门外的光将手上的书随意翻了几页,当真便问:
“那么国师如此精通的汉文……什么时候学的?”
福南音一愣,似乎没想到李裴会问出这个问题,顿了顿,道:“自小就会。”
“为什么要学?”
这句话对中原皇帝说过,福南音并无可瞒,径直道:“臣是汉人,自然要会说汉话。”
李裴忽然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你是……汉人?”
他将话重复了一遍,语气由狐疑到恍然,又到庆幸。但很快,他又蹙了蹙眉,继续问道:“如何证明?出身,父母,为何到漠北……可有证据?”
出身。
父母。
为何到漠北。
福南音似乎是被李裴问得怔住了,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却又同时带出了几分古怪的情绪。
他忽然便想起,为何多年前那个带着他的老术士要一遍遍告诉他,自己是个汉人,却偏偏从未讲过半分与他父母,甚至与中原有关的事?又为何漠北王一定要让他发下那样的誓言?
他曾为自己的身份感到理所当然,可真当李裴问起,他却忽然有些无措。
他为什么是中原人?
万一……不是呢?
没有出声,甚至没有抬头,李裴却仍旧感觉出了身旁人的异样。
“阿音你……”
李裴将书丢在一旁,想要伸手抱福南音,却忽然听到后者喃喃道:“无从证明,没有证据……”
福南音缓缓抬起头,“臣许诺了知无不言,殿下……抱歉。”
李裴心一揪,猛地将人拉入自己怀中,听着他惊讶的呼气声,又伸手小心翼翼地轻拍着他的背。
“不想了阿音……没关系……”
即便是两人间这般亲昵的动作,福南音的身体仍然僵直着,没有半分要放松下来的意思。李裴有些懊恼,
“我不问了,我信你,什么都信。”
话音刚落,李裴感觉到怀中的人轻轻推开他,摆脱了这个怀抱。福南音看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失意,为他这无效的安慰和看似的敷衍而失意。
“你在殿上……”
李裴妥协,看他终于又打起几分精神来,只好哄着人问道,
“听我叫你‘主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以为福南音会像前两次那般红了脸,可等了很久却直等到后者那双湿漉漉的雀眼紧盯着他,缓缓说出了那句叫他几乎当场失控的话——
“想……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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