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金陵,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浓云依旧遮天蔽日,雨幕已消。
一座宁静宅邸内,聂焉骊带邵崇犹正要入内,被守卫拦住了。
聂焉骊今晨奉命接贵妃和太后离开云都寺,守卫认得他,但皇宫发生剧变,全城气氛紧张,因而不敢有丝毫松懈,便看着邵崇犹,道:“这位大人……”
邵崇犹便取出林熠的令牌出示给他,守卫这才放行。
“太后怎么样?”聂焉骊问。
引路的侍从答道:“现在歇下了。”
“贵妃娘娘如何?说了什么没有?”聂焉骊看了看邵崇犹,又问那侍从。
那是洛贵妃宫里的内侍,虽说对聂焉骊和邵崇犹面生,但一颗七窍玲珑心,白日里披甲执锐的数批军队穿城而过,他也猜出些什么端倪,约莫宫中出事了,便只谨慎道:“大人,贵妃娘娘有些担心,但宫中尚未来人回应,便按您吩咐,在此处低调歇着,没有出府。”
邵崇犹听闻洛贵妃尚不知情,便没说什么,一直在沉思。
聂焉骊想了想,道:“我们来接贵妃和太后回宫,劳烦公公通报一声,若是方便,还望先见贵妃娘娘一面。”
那内侍自知聂焉骊和邵崇犹身份不一般,这宅子便是聂焉骊的,而邵崇犹又手持烈钧侯的令牌,便不敢怠慢,应声便快步去内院。
两人身上衣物被雨水浇得湿透,一路奔忙入城,眼下虽说毫不显得狼狈,但多少不舒服,府里下人带他们换了身衣裳,内侍便来邀二人去见洛贵妃。
“你们是小熠的朋友?都坐下罢。”洛贵妃眉眼含笑,一身端庄宫绸一群,云鬓金钗,话语温柔,把林熠的朋友都看作自家晚辈一般,但看见邵崇犹,不知为何,心里莫名一紧。
聂焉骊笑呵呵一礼,道:“谢贵妃娘娘。”
邵崇犹步子略一犹疑,锋锐冷峻的面庞柔和了一些,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洛贵妃,与聂焉骊应邀入座。
“既是小熠的朋友,便都像是我的孩子。这是樱桃糕,本宫亲手做的,都尝尝。”洛贵妃命人端上几碟精致点心,目光慈爱地对二人道。
邵崇犹看着那碟中细腻糕点,缓缓伸出手取来一块,尝了一口,酸甜滋味在口中化开,他垂着眼睛,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见亲生母亲,第一次吃她亲手做的东西。
冥冥之中命运陡转,让这一刻迟来了二十六年。
聂焉骊也尝了一块樱桃糕,看看邵崇犹,又看看洛贵妃,笑言道:“娘娘手艺无双,许久未吃过这么合口味的东西了。”
“瞧你们,跟小熠那孩子一样嘴甜。”洛贵妃眼角已有些许细纹,可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貌,她看起来那样年轻、温柔。
“可吃得惯?”洛贵妃问邵崇犹,“你是北方人罢?与小熠的习惯一样,吃了甜的就要伴着茶。”
“糕点很好。我原本是江南人,但在北方长大。”邵崇犹答道,“后来居所不定,江湖为家,也谈不上是哪里的人了。”
洛贵妃忽然看着邵崇犹的手低声惊道:“哎,这孩子,伤了怎么也不包扎一下?春灵,快取药来!”
邵崇犹一顿,侍女立即去取了伤药和纱布,洛贵妃盯着内侍给邵崇犹伤药包扎,不知为何,见他的伤,心里竟格外难过。
洛贵妃眼中关切真挚:“你们习武之人不在意这些伤病,但总要照顾好自己。”
邵崇犹垂眸眨了眨眼,微笑道:“……是。”
“怎么看着是刀剑伤?”洛贵妃有些迟疑,“今日城中一批批兵马调动,又叮嘱我和太后不要出门,究竟怎么,是不是出事了?”
邵崇犹不知从何说起,尤其不知怎么说萧放的事。
洛贵妃见他们神色凝重下去,正要问,屋外一名女官赶来,称有急事要报,洛贵妃便到廊下,女官匆匆在她耳边禀报了一阵子。
洛贵妃神情僵住,惊愕、焦急乃至不敢置信,她抓住女官的手:“四王爷怎么会反?什么叫假的?你说清楚!”
女官倒是镇定许多,迅速解释清楚,但洛贵妃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女官只好扶着她进屋。
她本不想相信一个字,可突然想到什么,愣在原地,喃喃道:“假的……那真的又在哪儿?我的皇儿……在邵家,邵家已经出事了……”
身为母亲的本能让她不得不想到,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此事为真,那么她的亲生骨肉,这些年来又该是怎么生活的?
洛贵妃起身扶着女官手臂,眼睛发红,聂焉骊上前一礼:“娘娘,真正的四王爷平安无事。”
洛贵妃凝眸看他,却什么也问不出,她心里乱成一团,几乎出不上气来,萧放从小不算太亲近父母,但也是她养育大的,而如今萧放入狱,亲生的儿子又不知过得什么日子,哪一边都让她心碎。
“娘娘,真正的四王爷……便在此。”聂焉骊望向邵崇犹。
洛贵妃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和表情,僵了许久,才道:“你说什么?”
她视线转向邵崇犹,手指颤抖,缓缓走了两步,似要触碰邵崇犹,却又未敢再接近。
邵崇犹望着她,心中五味杂陈,他这一生即便流浪时也未曾低过几次头,唯因生母的安危而数次听命于萧放。
洛贵妃与聂焉骊,可谓他身上唯一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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