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城就那么一点地方,除了安化王一家人占去的地域之外,热闹的市井地盘更小,因驿馆公署常有官老爷们居住,一些小贩就凑到大门口外来摆摊卖货,以期出入的大老爷们能看中自家商品,多赚几个铜板。
何菁操着蹩脚的骑术冲出大门,一下没收住马蹄,“哗啦”一声踢翻了一个卖活鸡和鸡蛋的摊子,两大篮子鸡蛋都砸翻在地,鸡笼里的鸡也扑棱棱地飞出来两只,摊贩尖叫着退身躲避,惊得不知所措。
“抱歉!”何菁笨拙地拉缰绳转开马头的工夫,竟还不忘道一声歉,并从领口迅速扯下一枚赤金镶红宝蝶恋花纽扣下来抛给摊主作为赔偿,她觉得自己也称得上临危不乱了。
追出门来的几个军校眨眼即到,何菁本想折向西边往王长子府,可等调过马头,已见西边被两个乘马军校拦住去路,她只好一拨马头朝反方向逃去。
刚来安化的头一天就进了王府,次日就认了爹,成了王府千金,何菁并没什么机会到城里闲逛,对这座城镇的结构一点也不熟悉,眼下追兵紧咬着马尾巴,她只能慌不择路地在街市中间乱串。
安化城小,城内一共没两条宽敞大道,多是些纵横交错的小路割裂开一个个街区,这种道路不适宜纵马驰骋,倒正合了何菁骑术差劲、无法快跑的特征。一开始那几个军校还有意围堵着她,既想拦住她的去路,更要避免她折向王府方向,等到何菁钻进小路之间七拧八拐,他们想围堵也围堵不成了,只能勉强跟紧她不被她甩脱。
何菁绕进小路之间,一时也闹不清往哪个方向才是王府,反正就知道哪边没有追兵就往哪边跑。一忽儿左转一忽儿右转,绕腾了一阵之后,跑的人和追的人都开始晕乎,何菁愈发不认得路,那几个军校也在不知不觉间一会儿跟丢两个,一会儿又跟丢两个,最后竟然被她全都甩脱了。
何菁停在一处巷子里喘着粗气休息,这一暂时脱离了危险,精神就很自然地集中到了那个天大的发现之上。
说是天大,其实这一朝醒悟,脑中“刷刷刷”地翻起旧账,她很快就能发觉,自己早就有所体察,早就感觉出了他不对劲,只是一直没往那边深想罢了。
可这话若是说出来,他会信么?都这么些日子了,光是他们成亲至今,也有大半年了,其间有过多少次他在为骗过了她暗自得意?他一定把她看成了个傻丫头,为把她骗得团团转自得其乐呢。
如此一想,记忆中他的每一张笑脸都显得格外欠揍!
虽然也记得他曾主动想说,是被她拦下来了,可是,到底该不该说,他自己不会判断啊?被她一拦就不说了,足见还是他本意就不想说罢了!
“**!”何菁愤然骂了一句,催动枣红马缓步前行。
唉!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尽快去给二哥报信呐,自己才引出来六七个人,那边还有几十个人等着杀他呢,总不能叫那个该死的混蛋都没挨她一个耳光、被她踹上一脚,就死了?
她刚出了巷口,就见到一侧不远处正停着两人两骑,一看见她,其中一个立刻指了她道:“在那里!”拨马朝她追来。
这帮阴魂不散的背时鬼!何菁只好调过马头接着跑,忍不住又骂了句:“**!”
二十年没听见英语了,她往日想骂街也不会想到这个词,这都是叫那个该死的混蛋给招起来的,那个该死的……
一阵酸痛蓦然袭上胸口,带动的浑身血液都是一阵震颤.何菁骑在马上奔逃,茫然看看周围,根本分辨不出驿馆在哪个方向,心中急急祈祷:你可千万别死了,你要是死了,要是这样就死了……
“你是不是十月初四辰时生的?”求婚那一日他的声音响在耳边,仍是那般清晰,宛如昨日所闻。
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她早已经知道了他的生辰,他比她晚生了十四天零四个半小时,这个时间差,就是他认出了她的一大关键。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前世的他是晚于她十四天就也死了。
风随着马的奔驰迎面吹来,何菁抬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湿凉,暗暗祈祷:你千万别死了,不然,可别指望我会自裁去追你,我才不想去来世追你!
我又不知道到时能去哪里找你,我更害怕,真等到了来世,我就把你忘了,你也把我忘了,那样的话,还不如我留在这一世记着你,孤单活着。
所以,但凡你不想与我分开,就一定别死!
朱台涟与钱宁带着一众侍卫乘马来到驿馆大门外时,见到一片狼藉。卖干鲜果品和小杂货的各样摊子都歪七扭八,货品洒了一地,小贩们正在议论纷纷地各自收拾。
朱台涟皱眉看了一眼,吩咐一名侍卫:“过去问问出了何事。”说完便一马当先冲进了驿馆。
虽说驿馆里的住客和管理人员都被何锦遣得差不多了,但总还有些打杂干活的人在,何锦那边闹出的动静太大,这会儿已将各处的火家吸引了出来。那边是在打打杀杀,人们好奇又不敢靠近,站在正当院里纷纷议论,陡然见到王长子率人骑马冲进,这些人惶惶然四散退避。
未等冲到何菁所住那所小院跟前,朱台涟便清晰见到院墙之上至少攀着四个弓.弩手,正张弓搭箭射向院内。朱台涟二话不说,先取了挂在马身一侧的弓箭下来,抽弓搭箭射将出去。雕翎羽箭疾飞而出。
一个弓.弩手刚拉满了弓,肋下便中了一箭,当即惨叫一声跌下墙去,与他同在一侧墙头上的另一弓.弩手见状刚刚一怔,颈项也中了一箭,同样跌落墙下。
朱台涟马速未缓,手中连珠三箭射出,三个弓.弩手都应声而落,只剩下最后一个跳下墙去逃走,钱宁在一旁看得颇有些咋舌。往常他没少陪着朱台涟练习射箭,不过那都是站在院里固定地方射着玩,跟这种骑在奔马之上开弓射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他也是头一回见识到王长子的真实实力。这才知道,王长子的骑射功力不见得在他之下。
眨眼间朱台涟已然催马来在小院门口,他飞身下马便向院中冲去,本来这种时候韩毅等侍卫应该身先士卒,不能放他最先去冒险,可惜朱台涟一刻也等不及,很自然就将侍卫们甩在身后。
还没等他进门,虚掩的院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一个人猛冲出来,手中寒光闪烁的刀锋向朱台涟分心刺到。还是身在朱台涟侧后的钱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一扯,才叫他躲开了这一刀。众人尽皆吃了一惊,正欲挥刀还击,却才看清,冲出的这人竟是邵良宸。
邵良宸发髻散下了半边,额前的垂发浸透汗水打成了绺,月白色的袍子上这一块那一滩的都是血迹,清秀如玉的脸上也溅着点点鲜血,简直狼狈得一塌糊涂。这时看清了面前的朱台涟与钱宁,他好像都回不过神,只顾喘着粗气发愣。
韩毅分派手下侍卫们先行推门进去,防着再有人冲杀出来,却很快愕然见到,正屋的四扇扇门打开着,屋里屋外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到处都是鲜血,竟似没了一个活口。如此一看,邵良宸为何成了这样也就好理解了,他是刚经历了一场极度惨烈的厮杀,不但身体几近虚脱,精神也像拉满的弓弦,几近绷断。
朱台涟见了邵良宸这样子,心就沉到了底,妹夫武艺高强都这样了,妹妹还不尸骨无存?当下忙拉住他问:“菁菁呢?她怎样了?”
邵良宸这才刚回过些神来,惶然抓住他衣袖道:“快快,叫人出去追她,菁菁骑马逃出去了,还为我引走了好几个人,说不定已经……”
正在这时,那个被留在门外向摊贩打听的侍卫纵马奔来报道:“王长子,据那些摊贩说,他们看见一名女子纵马奔出驿馆大门,身后有六七个男人骑马追击,一行人转朝东边去了。”
“快,去府里多唤人手,封城找人!”朱台涟忙向侍卫们吩咐,又向邵良宸道,“你且放心,何锦他们是想杀了你,再抓住菁菁,他的手下应当不会伤害菁菁。”
他自也对何菁极为惦记,不会因为知道何锦不打算伤她就放下心,只是看着邵良宸这副就像随时药丸的模样,他又不放心只将他丢给手下。万一等妹妹找回来,妹夫却死了怎办?
“你伤得如何?”朱台涟紧接着问。
邵良宸信得过他,听他那么说也便稍稍松了口气,顿时觉得站都站不住了,一松手就瘫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道:“还……还好,我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他却两眼一闭,竟而昏迷了过去。
何锦这一回带来的都是挑选出的亲兵,每一个都曾亲自上阵杀敌,功夫远胜常人,而且他们都听了何锦的话,知道今日的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留下眼前这人活口自己就难免要被王长子追责,也便都发了疯般要置邵良宸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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