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短打功夫如何?”朱台涟问钱宁,“与二妹夫切磋过么?你们两个孰高孰低?”
钱宁憨憨地一笑:“我如何能与邵侯爷比?连我们指挥使大人都对他的功夫赞不绝口呢。”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朱台涟走近两步:“来,你我过招试试。”
钱宁怔了怔,朝厨房望过去。何菁刚搅了一遍锅里的粥,听见了这边的声音,就离开灶头,一边拿手巾擦着手,一边站到厨房门口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似乎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那就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钱宁就像个打把势卖艺的,向朱台涟团团地一抱拳:“请王长子手下容情。”
朱台涟一挑唇角:“你别来故意容情就是了。”
钱宁握起双拳提至胸前,摆了个起手姿势,见朱台涟侧身而立,示意他先进招,钱宁便踏上一步,“呼”地一拳挂着风朝朱台涟面门击去。朱台涟闪身一避,动作快极,待钱宁紧跟着撞来一肘,他再次闪身一避,而后才以左掌挡住钱宁手臂,右手出拳朝钱宁面门攻到。
何菁之前仅仅目睹过邵良宸一次实战,就是跟着他去到北镇抚司借钱那回,那还是他单方面碾压对手,根本没看两招就结束了战斗,其余时候跟着他学防身术,也只见到他比比划划,现在才是她头一回当场见到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过招,不禁大感新奇。
见过的人都知道,真正的武人过招根本不像武侠片里那么飞来纵去、花里胡哨,人家每一招都出的很实在,有时快有时慢,姿态虽然没片子里那么唯美,但中华武术本就是一项动作十分协调的活动,所以这样实打实的交手过招也很具美感,就像是一种特别的舞蹈表演。
只是在何菁这外行人看来,眼前两人切磋的招式也都显得十分凶险,好像钱宁每一拳打过去都要给二哥一个满脸花,二哥每一脚踹过去都要让钱宁骨折,令她看得既赏心悦目,又心惊胆战。
那两人你来我往地大约拆了二十余招,朱台涟忽然一把擒住钱宁手臂一拧,钱宁站立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还很应景地“哎呦”出一声惨叫。
“二哥好厉害!”何菁笑颜如花,鼓掌大赞。
朱台涟眉头一皱,颇觉无趣。虽说并不看得出钱宁有意相让,可交手这种事若非双方功力相差太远,就都会有很大的偶然性,钱宁无需蓄意相让,只需不那么聚精会神,不那么一心求胜,就会很自然败在他手里。这一局显然就是为昨天的事还给他点面子罢了。
而且,就冲着昨日所见何菁与钱宁那个默契劲儿,朱台涟会傻到去相信她丝毫不顾钱宁的面子、真心为哥哥喊好么?这俩人纯粹是一唱一和哄他玩呢!
他本也料得到会是这样结果,只是胸口憋着一股昨日被打晕的闷气,即使不说找个人撒气泄愤,也想寻机试试自己的身手,看看自己是否真有那么差劲。
他拉起钱宁,心里默默打算着:还是找机会再跟妹夫打一架,说不定一个偶然,也能赢呢。
当然,要选在没人旁观的时候。
天气已经不冷了,何菁请钱宁将一张低矮的方桌摆在院子里,为他们端来早饭,一人一碗软糯的白粥,一个馒头,外加一碟葱爆羊肉片和一碟腌雪里红。依旧像昨日晚饭那样,看着简单,吃着可口。
钱宁唏哩呼噜地把粥灌下肚去,又掰开馒头夹了肉和菜,以“出门看看二仪宾他们回来了没”为由,起身走出了院门。
朱台涟还以为他们是商量好了轮番上阵,这会儿又轮到何菁来劝他,没想到钱宁走后,何菁只好好吃着饭,什么也不跟他说。
眼看着饭都快吃完了,何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意思,朱台涟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真决定跟我缠到底了?”
“嗯。”何菁眼皮都没抬。
“我要是抵死不听呢?你也陪着我死啊?”
“嗯。”
“你男人呢?他也陪着?”
“嗯。”
朱台涟紧紧皱起眉头,刚要说话,何菁抢在头里道:“你就别再说我傻了,我知道我傻,但我傻的乐意,傻的高兴,你说不服我。”
朱台涟抿唇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事到如今,纵使我听了你们的,将来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少说也要削职为民……”
“我养你啊。”何菁嚼着馒头,说得轻轻松松。
她没说“我养你们”,单说了“我养你”,朱台涟真是怎么听怎么荒诞:自己有朝一日会沦落到让妹妹养着的地步?那还不如死了呢!
“那,我若是被送去凤阳监.禁呢?”
“皇上指望良宸的地方还多呢,他去讲情,想放你自由总还有希望。”
朱台涟张口刚要说“你就不怕耽误他的前程”,忽地想起,他俩连命都豁出去了,还在乎哪门子前程?!
“再说,我也不觉得你若现在收手,皇上还会坚持将你监.禁。所以会不会给良宸惹那些麻烦,就看你咯。”何菁嚼完了最后一口馒头,端起碗扒拉着剩下的米粥,自始至终也没抬眼看他一下。
朱台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敢情你俩就是打定主意来对我死缠烂打的。”
“哎,你可不能这么小看我们。”何菁拿筷子指了指他,“你看我们这两天的行动,不是很有章法的么?要单是对你死缠烂打一招儿,我们就不用费这个劲了,早在没离开安化时便与你软磨硬泡不就成了?”
朱台涟无言以对,他本就不善口才,再遇到不讲理的对手,就更加无计可施。他们两口子就这么跟他缠上了,就像耍赖的小孩一样,“你要那样那样我就死给你看”,这又该如何对付呢?
如今跟周昂那些人纠缠到一处,稍有不慎,等着他俩的恐怕真就是个死,这可如何是好?若说完全抛开他俩安危不顾继续依计而行,他肯定做不到,可若说真为护着他俩就全盘放弃,那也……
朱台涟自去纠结烦恼,等早饭吃完,何菁收拾好了东西,钱宁走了回来,告诉他们说,已远远看见一队人马过来这边,应该是邵良宸他们到了。
邵良宸快到达时,先叫一名侍卫去知会王长子说周大人到了,为的是叫何菁与钱宁他们有个准备,别等周昂到了跟前,还看见王长子带着手铐。
其实他也想得到,如果到这会儿都还需要用手铐来约束二哥,那……他们的豆腐渣,不,他们的大计十有八.九得砸锅。
等到周昂步入那所农家小院的院门,一眼见到朱台涟自正屋内缓步走出,周昂立即抢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朱台涟面前,大哭道:“王长子,还好您尚且没事,大伙儿都挨了杨英那帮孙子的诓骗鬼迷心窍,还要指望着您给我们拿个主意,好叫大伙都能全身而退啊!”
一时间周将军化身孝子贤孙,哭得涕泪横流。
何菁有意回避,但也躲在屋里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与同在院中的钱宁一样,看着这场面都是一脸惊愕——连他们都没想到邵良宸的说服工作能做得效果如此之好。
朱台涟一时没有说话,目光越过周昂头顶,看向后面过来的邵良宸,神色中带着一点轻嘲,似是在说:你好本事!
邵良宸坦然迎上他的视线,面上浅浅笑着,似在谦逊:哪里哪里!
他虽然口才寻常,但胜在装相本事一流,言行颇具感染力,一路上他与周昂闲聊之间,不断用自己的悲观绝望、痛心疾首去感染周昂,全程三个多时辰,效果颇佳。等到了这会子,周昂就已经满心都是悔不当初了。
邵良宸不无得意,要比忽悠人的本事,他自认一定比杨英他们在行。
朱台涟亲手搀了周昂起身:“周将军请起,具体应对事宜,咱们还需从长计议。”
见了他这反应,邵良宸也便知道,二哥的态度也大有缓和,看来菁菁与钱宁的努力很有成效。他看不见何菁,便与钱宁对了一下眼神,彼此无声地道了一遍“辛苦你了”、“好说好说”。
不过邵良宸并没有因此盲目乐观,二哥可不像是个很容易被说动的人,他这会儿看似配合,没有像昨天那般跳着脚与他们吵闹对抗,谁知是不是在行缓兵之计呢?
当着邵良宸等人,朱台涟什么具体的话都没说,只说先回了安化再细细商议对策,周昂问及他“伤势”如何,他也含糊以对。王长子向来言简意赅,周昂倒也不以为意。
当下众侍卫与亲兵动手,给所有人都拿了些何菁备好的吃食与热水,稍作休整准备回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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