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见到安夫人惨死,邵良宸曾经十分痛心愤恨,也曾很想替她报仇。可如今得知了这个结果,又不免茫然不知所措。
安夫人是钱宁亲手杀的,奉的是朱台涟的令,钱宁做此事实属被迫,很不情愿,而朱台涟的目的则为了保护他,那么他如今又该为安夫人之死去怪谁呢?真是笔糊涂账!
而且,先前他一直有所怀疑,朱台涟如果有着谋反的心意,就不可能对他这个疑似探子毫不提防,那么平日对他流露出的关切就该是假的,是为迷惑他来的,可从此事看来,又不像是。
朱台涟如果真要谋反,并且也洞察到了他是坐探,就该趁着他去救安夫人那次机会一举杀了他,正好不着痕迹,对何菁也能有个交代。现在这做法,为了救他都不惜杀人,显见与他的推测全然相反。
如此一来对朱台涟才刚有了点眉目的揣测又重新陷入了迷雾。
邵良宸只得猜测,二哥其实并未察觉到他的身份。
“二妹夫?”
邵良宸才走到二道院,竟意外地迎面见到孙景文笑脸相迎。他忙拱手施礼:“大姐夫好,您这是刚拜望父亲出来?”
孙景文笑着摇头:“我是特来拜望你的,听桃园的下人说你出去了,我又不好单独去见二妹,便一直在此逡巡着等你回返呢。”
邵良宸心里顿时生出一百个提防,面上含笑道:“大姐夫找我可是有事?”
“嗯,有点事。”孙景文亲亲热热地拉了他的手臂,携他走到一二道院中间的穿堂里,遣走了在此当值的下人,方道:“是这样,我去京城之时,偶然得来了一件宝贝,想要请二妹夫来赏鉴赏鉴。二妹夫眼界广,想必比我更能看得出门道。”
说话间他已从袖中取了一个长条小木匣出来,打开匣盖,小心翼翼地捏出一支凤翅金步摇来递给邵良宸看。
邵良宸接过来,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大姐夫说这是宝贝?我倒看不出它好在哪里?”
孙景文翘着指头拈回金钗,笑吟吟道:“二妹夫,明人不说暗话,我特意寻了你来单独说起此事,为的就是不张扬给外人知道,你见了我这份诚意,难道还不愿吐露实情?”
邵良宸一脸雾水:“大姐夫还请明言,您是想听我吐露什么?”
孙景文饶有深意地望他一眼,晃了晃手上金钗:“这东西,是我一个名叫葛城的手下捡来的。他随我一同去到京城,曾与我一道见过二妹妹一面,后来有天他独自外出,偶然见到一个像是二妹妹的女子,就上前询问,却被对方否认,这金钗就是那姑娘掉落的。”
邵良宸见他停下来,便追问:“然后呢?”
孙景文一脸得意笑容望着他,似是嘲讽他明知故问,慢悠悠道:“在那之前,我也曾经拦住过二妹妹询问,也被她否认。京师虽大,想遇见年纪相貌都如此相近之人也并不容易,葛城遇见的那个姑娘,也就是这支金钗的主人,必定就是二妹妹无疑。听葛城说,当时酒楼掌柜曾提及那姑娘有着相公,想必就是二妹夫你了。二妹夫自称是商贾出身,不知……又是从何处弄来的这有着御赐印戳的首饰呢?”
邵良宸眨眨眼,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大姐夫是因为见到菁菁曾戴过御赐的首饰,觉得奇怪,才来找我询问?我倒不记得菁菁说过曾有此事,怕是那位葛先生弄错了?他现在何处?可方便叫他出来说上一说?”
孙景文笑着摇头:“你明知道的,他当日因对二妹妹出言不敬,被你差遣手下打成了重伤,现今怕是尚未能恢复行走,自然不能跟我一道回安化来。”
邵良宸依旧一脸迷茫:“我还是不明白,大姐夫究竟是想说什么呢?你觉得蹊跷,我说不知此事你又不信,见证的人偏巧又不在,你拿了一件死物来问我,又想听我如何回答?我从不留意女人头上这些玩意,这东西是不是菁菁的,我可说不准。再说了,这御贡的东西虽说稀罕,但皇亲国戚天下也有着不少。菁菁毕竟是王爷之女,若说当年岳母大人离府之时曾带走过几件王府里的御贡首饰,留给了菁菁,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哈,你果然生了一张巧嘴。”孙景文拿手指点着他笑道,“你说的是没错,不过王府的玩意都有着记档,当年白姨娘有没有带走过什么首饰,能翻得出记录。再说,这上面除了御贡印戳,还留了匠人的姓氏,若被有心人找到御用监去一打听,想知道这是什么年代出来的物件、落到了何人手里,怕也不难。”
邵良宸刚想开言,孙景文一摆手阻住他,曼声道:“二妹夫听我一言,这边的诸位大人们,不论是为了防范刘瑾,还是其它什么缘故,都对京城来的人十分戒备。倘若被他们得悉你曾有过御贡之物,那么所有京城过来的人当中,他们必定会将你列在怀疑与戒备的首位,人家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到时候,不管你是行商,还是……想做点其它差事,恐怕都会步履维艰呢。”
邵良宸也随着他缓缓道:“所以大姐夫是想……”
孙景文走来他跟前,轻晃着手中的小木匣:“二妹夫有所不知,我这人其实胸无大志,好打发得很。你只需出上一万两银子,这个宝贝便由你拿走,如何?”
一万两银子,他轻飘飘地说得好像一百两似的。邵良宸似感荒诞,挑着双眉面露苦笑:“原来大姐夫是缺银子花了,咱们是一家人,您真缺银子,但凡开个口,我也没有不伸手相帮的道理。可是,您要是用这种办法来要……”
孙景文打断他道:“二妹夫放心!我方才虽说了人家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为这事跟你要钱必定仅此一回,绝没有靠这一桩事儿吃你一辈子的打算。这是生意,生意便要讲究诚信。只要你给了银子,此事必会烂在我肚里,谁也别想知道。”
邵良宸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大姐夫,你来对我说这些话,家里还有谁知道么?倘若二哥……”
“哎?”孙景文将手中小木匣一立,止住他说下去,“二妹夫是聪明人,理当明白,二哥疼你,那是看在二妹妹面上,隔了一层的,真要牵涉上点大事,二哥向着谁还难说呢。倘若你够聪明,就别拿这点‘小事’去烦扰二哥。那样对你,可没半点好处。记着,破财免灾,才是上上之策。我言尽于此,容你考虑。三日之后,我再来问你答复。但愿到时,二妹夫能有个明智之选。”
说完就拱了拱手,出门而去。
邵良宸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想到:他又不知我是东莞侯,凭啥认定一个卖大灯的厂卫探子拿得出一万两银子呢……是了,家里能有御贡金钗的自不是寻常来历。
他发觉自己是被刚这段奇葩经历绕懵了,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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