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郑娘娘行至半路便说身体不适,索性折头回府去了。”
看来是临时察觉不对,回家生事去了。他们一路过来也没遇上,可见还是有意躲着他们绕路返回的,这下姑母与父亲清净查账的计划可要落空了。随着然碌谴牡笨冢焯凹缴哿煎访媛兜s侵赝蜃约海闱嵘溃骸安槐氐p模霾涣舜舐易印!
邵良宸点点头,心中不禁暗笑:这位二哥当真是个妙人,一旦被他划进“自己人”的圈内,他的态度便会大为逆转。
画舫分为两层,一层正中是座装潢华丽的宽阔厅堂,何菁正与朱奕岚及四位嫂夫人围坐于一张大圆桌前聊着天,周围随侍着各自的贴身丫鬟,一屋子的珠光宝气。见到朱台涟与邵良宸进来,六个女主子都站起身。
朱台涟只略略望了何菁一眼,对余人看也不看,便向身旁内侍吩咐:“摆饭,为我与二妹夫在隔壁另置一桌。”
今日一位长辈都不在,他们再男女同席确实不妥,朱奕岚望望邵良宸,娇声道:“二哥何须顾忌那些俗礼?咱们都是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顿饭又有何妨?纵使你看重规矩,也该体恤二姐与姐夫分别半日,还想同桌吃饭呢。”
何菁早在昨日便看得出朱奕岚对朱台涟很有些畏惧——其实是全府的人除安化王与荣熙郡主之外,全都对王长子有着不同程度的畏惧,连郑侧妃都对其退避三舍——听朱奕岚竟然敢来驳二哥的话,何菁不由得暗暗咋舌:这妹子为了与“意中人”同桌吃顿饭,也真是蛮拼的!
她这一岔神,便连该有的客套话都忘了说,朱台涟面冷依旧,痛快道:“说的也是,那么,菁菁,你过来随我们一桌吃好了。”
朱奕岚一张小脸顿时涨成了紫茄子,何菁险些笑喷,忙憋回去,装出些娇羞模样垂头说道:“三妹,二哥,你们就别拿我打趣了,何至于才分开半日,便连一顿饭的工夫都等不得了?”
三嫂于氏性情爽朗,拉了何菁手臂笑道:“等得等得,咱们这顿饭吃得快些,叫他们小两口尽快相会也就是了。”
已婚熟.妇打趣新婚小媳妇最是熟门熟路,另三位嫂嫂也都凑趣几句,这个圆场也就打过去了。
朱台涟不再多言,转身出门,邵良宸则在走前又多打量了何菁两眼,大约是为着出行刻意装扮,她比今早他出门时的装扮又艳丽了许多,鲜妍炫目的嫣红织锦缎对襟褙子配胭脂红的罗裙,头上插的簪环虽华丽却还不稀奇,倒是她脖子上套的一个赤金项圈引了邵良宸的注意。
纯金打造的项圈上盘绕着精巧的树藤状纹饰,还点缀着些小颗的红玛瑙石装作果实,多了这样一件饰物,便令她添了许多少女的娇俏可人。
邵良宸不禁心想:我竟没想到打个项圈来给她戴。
何菁一点也不想与他秀恩爱招致嫂子们的更多打趣,一个劲以眼神催他快走,邵良宸只好随着朱台涟出去了,转身之际,还不觉露了一抹甜蜜笑容。
“你们看看,二妹夫真是一脸的如隔三秋,依依不舍呢。”三嫂于氏果然立刻就此发表感言,“二妹啊,你回头可要为嫂子们支支招儿,如何才好笼络夫君,如胶似漆啊。”
何菁面上羞怯含糊应着,心里却想:就您家里那位色鬼,这辈子是别指望了。
邵良宸随着朱台涟绕出门口去到隔壁,心里还好奇着他们两人相对用饭,难道二哥待他态度有所缓和,便会如常人那般与他边吃边聊、甚至推杯换盏么?难以想象。
疑问很快得到解答,饭菜即刻摆好,朱台涟自己不饮酒,也没去问他饮不饮酒,自从动筷开吃便一字不发,吃得既斯文又安静。邵良宸暗叹,也好,食不言寝不语嘛。
好在他们与何菁她们仅隔着一道扇,上面还不是纸糊的窗子,而是纱窗,那边的谈笑声清晰入耳,邵良宸才不觉得太过沉闷。
听起来,那边除了让菜的套话之外,说的是今日路上的一桩“奇遇”。
何菁当日初进王府,先是睡在马车里被人带到与王府一墙之隔的朱台涟宅院一隅,之后黑灯瞎火地跟着别人从角门进来的,对安化城的模样以及王府的外观都毫无印象。今日出门,才得了机会一观王府全景。
听三位嫂夫人为她介绍,何菁才惊然发现,不但安化王府几乎占据了少半座安化城,而且城外的土地,也几乎全都归王府所有,周边大小村庄所住的,都是王府家的庄户。
她们所乘的马车出城没多久,便见到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叫花子聚在路边,足有四五十人,一见她们的车驾过来,这些人争相涌上前,或张着手或举着破碗乞讨,却被随行扈从挥着鞭子赶了开去。
这场简短的见闻令何菁心里颇感不适。从前她还觉得自己已经穷得够可怜了,见了这些人,尤其是自己穿金戴银地坐在马车里,看着那些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人满怀希冀地过来乞讨,又被鞭子赶得连滚带爬逃去,她便如坐针毡,好像自己欠了他们一份债似的。
她很想立刻勒令停车,下去亲自送些钱给他们,可又没敢。不为别的,只为邵良宸的安危考虑,她也务须尽力和光同尘,不宜做些出格的事。
因刚得悉周围土地都是王府所有,何菁初时还当是自己家的庄户们苛待佃农,才造成这些人无家可归,后来听了嫂嫂们解说才知不是。
在小农经济为主的时代,土地均被世人视作最有价值的财富。一旦出现繁荣盛世,基本都会出现土地兼并的趋势。简而言之,就是有条件的人都以各种名目搜刮土地,据为己有。这一规律同样适用于此时的大明朝。
何菁前世还没怎么了解过这些事,今世倒听说了不少,连北直隶一带耕地很多的地方几乎都没剩下多点土地归小农户,而是都被权贵们搜刮一空。权贵们不需要雇佣那么多佃农,于是没了土地的农户大量沦为流民,时不时就闹出些乱子,引得朝廷出兵镇压。
听嫂嫂们的意思,那些人就是附近的流民。但安化王府占地虽多,却都是朝廷明旨赐予的,这些年因朱台涟都留意管束,并没出现过苛待佃农或是霸占民田的恶事。那些流民,大多是军官们扩张军屯土地的产物。
“说是刚从宁夏西边过来了一批流民,说不定今日见着这些便是其中一些。”长嫂刘氏似乎因为自己早早守寡,就更容易悲天悯人,连连摇头叹息,“这都要入冬了,到时怕是要冻死一大半。”
何菁忍不住问:“咱们王府不开粥场的么?到时舍些粥饭,送些棉衣,不就可以叫他们免于冻饿而死了?”
刘氏叹道:“妹子你不晓得,不是咱们为富不仁连点粥饭都舍不得,而是杯水车薪啊!近年来周边的流民数不胜数,前年咱们府里在东城门外开了一阵粥场,结果竟前后引来了上万名花子聚在城外,上万名啊!黑压压的一片,堵得人都无法正经出入城了,后来还是宁夏卫派了兵才遣散的。咱们纵是供得起那些人吃粥,可也得替周边百姓想想,万一闹出事端,反叫良民受了波及,好事不就成了坏事了?”
二嫂秋氏也道:“正是呢,况咱们身为皇亲更需避嫌,连一省的都指挥都带头圈地驱赶农户,咱们若是做得太着痕迹,也是得罪人,图惹事端。”
何菁不禁点头,截止此时流民已成了一项社会问题,根本不是少数富人发发善心便可解决的。
朱奕岚斯斯文文地吃下一颗樱桃里脊肉,瞥着何菁道:“二姐姐就是比我有善心,方才我都看见了,你对那些花子甚是怜悯,都想立时下车去布施了?也难怪呢,毕竟你也是穷苦出身,自然比我更好体会那些花子受的罪。当年姐姐在京城之时,该不会也曾那般落魄过?”
这话有意说得阴阳怪气,就像生怕对方听不出她的嘲讽之意一般。隔壁的邵良宸看见朱台涟的两道浓眉立时随之一紧。
四位嫂夫人的脸色俱是一变,齐齐去望何菁。何菁神情自若,含笑道:“那倒不曾,三妹妹自小生于王府,对穷苦人的体恤淡了些也实属正常。不过,听说郑娘娘当年入府之前是小农出身,想必对穷苦日子曾有体会,三妹妹回家问问母亲,便明白了。”
“噗”三嫂当场笑喷,赶忙掩了口装作寻常咳嗽。其他三位嫂夫人亦是笑容微露,互换着眼神。往日朱奕岚仗着郑侧妃在王府的势力嚣张跋扈,四位嫂子都多多少少受过她的气,自是乐得看她吃瘪。尤其这回朱奕岚拿穷苦出身说事,这几位嫂夫人同是出身不高,听着同样刺耳。
朱奕岚多年未出过安化地界,连庆王府也没怎么去过,早就作威作福的惯了,除了父亲与二哥之外从没怕过谁,也就不曾练就多厉害的斗口功底,被何菁回击了这一招,她愣了片刻,当即“啪”地拍下筷子,翻脸道:“你这是妄议尊长!”
妄议尊长?何菁心里暗笑,刚想为她讲讲“尊长”的具体概念,秋氏忽肃然开口道:“三妹慎言,若论礼法,二妹是你亲姐,她才是你的尊长,你怎能对她这般出言不敬?所谓‘三父八母’,待庶母之礼可与乳母等同,二妹不过实话实说,算得什么妄议,有何失礼之处?”
郑侧妃再如何掌管王府后宅,身份也只是个妾,是何菁的庶母,想做“尊长”实在是不大够格。何菁敬着她,别人会夸何菁有教养,何菁要是骂她一顿,别人最多也只会议论二小姐跋扈,没人能抬得出什么成文的礼法来扣帽子。何况这回何菁还没骂她。
何菁听完着实惊诧:二嫂怎么忽然就威武起来了?
想起隔壁的二哥才恍然,可见二哥是早有了交代的。
五年多以来,做惯了家中顶梁柱,习惯了照顾弟弟,没想到这会儿竟享受了被人照顾的待遇,何菁一时幸福感满溢,由衷感叹:有哥的孩子像块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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