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叛国?”王顺愕然的跟着念了一遍,神情有些呆滞,显然一时间无法接受如此大的信息量。
一直以来,他只觉得姐姐是被负心汉所杀,可谁能想到一朝家仇倏忽上升为国恨,这种跨度对一个普通商人而言实在过分沉重。
“那他?”
“高氏一族必然会被处以极刑,流传千古骂名。”
王顺机械的点了点头,本能的向后摸着石凳坐下,两只手撑着膝盖,双手微微颤抖,脑袋里乱哄哄的。
过了许久,他才仰头看向前面的晏骄,“那我姐?”
她不会也……
“你姐姐实在是我生平所见最佩服的女子。”晏骄道,平静的表情中没有一丝敷衍。
王美其人无愧其名,生于幽暗,心向光明,哪怕从小到大并没接受过多少来自周围的善意,可在发现危机时,仍毅然决然的选择放手一搏。
其实像她那样聪慧之人,既然能不动声色打发走了弟弟,想在高家人发觉之前逃跑并非不可能。而且她在高家的几年内亲自经手了不少生意,不会不知道妄图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难如登天。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怀抱一丝侥幸,勇敢的直面高强。
她会这么做,未尝不是希望高强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听她一劝,悬崖勒马迷途知返。
然而很遗憾,她高估了高强的人性和良知……
这些话晏骄都没跟王顺说,但他亦是个聪明人,沉默片刻之后,突然就抬手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他下手很重,打完立刻肿的老高,然后眼眶里就慢慢蓄了泪。
“她从小就护着我,到死也护着我……”
“我总是口口声声的说等以后有出息了,要好好孝敬她,给她买衣裳、打首饰,建一所金光灿灿的大屋子,可到头来,我只是个说空话的蠢材。”
那么多那么多的承诺,他一样也没做到。
他垂着头,肩膀一抖一抖的,大团大团的水渍在衣服上晕开。
等以后,等以后……可姐姐已经没有以后了。
晏骄心生不忍,轻声道:“可有一样你做到了。”
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可怜的女人,但你没有,现在,你终于找到她了。
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王顺带着王美的骸骨回了家。
临行前,他还去山上拜祭一回,又请得道高僧来做了**事。
十多年了,在过去四千多个日夜里,一生要强的王美就这么孤孤单单的被埋在漆黑的地下,慢慢忍受着虫蚁啃食撕咬,从尤带温热变得面目全非。期间可能有无数人从她身上经过,但却没有一个停下脚步聆听她的冤屈……
随着最后一声佛号消散在烟雨朦胧的天地间,王顺最后一次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小心抱起一个瓷坛,缓缓吐了口气:
“姐,跟我回家。”
晏骄他们没去送,可恍惚间,似乎也能听到城外山上传来的梵音,叫人的心情不自觉平静下来。
秋风起,秋叶黄,秋风秋雨愁煞人,待这场秋雨过后,天气便会迅速凉下来。
晏骄推开窗子,隔着雨幕静静看着外面经不住雨水敲打翩然落下的树叶,下意识抱了抱已经换上重缎衣裳的胳膊。
唉,夏天果然已经正式过去了。
院门处人影一闪,一身薄荷绿的阿苗已经擎着油纸伞跑进来,进门之后先将雨伞交给小金,又用干手巾抹了抹身上湿气,这才兴冲冲将怀中护了一路的油纸包裹打开来给晏骄看。
“正巧才刚我去针线屋子里送需要缝补的衣裳,看见师父的秋衣做好了,也不必叫她们额外跑一趟,我就给带来了。”
小银端了一盏热茶进来,听了这话就道:“本想午后去的,谁知又劳烦阿苗姑娘。”
阿苗是晏骄的记名弟子,虽然平日里也爱跟她们闹腾,可身份地位到底不同,小金小银对她也十分敬重。
“顺手的事儿,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阿苗笑道,又对晏骄说,“师父看看可还行么?要是觉得哪里不好的话再让她们改改。”
晏骄本不是烦愁多思的性格,无奈刚经历了王美一案,又有连绵秋雨加持,她难免也被感染,只不过吟不出诗……
此刻见阿苗有意逗她开心,便顺势起身过来,“也好,拿来我瞧瞧。”
阿苗忙欢喜的抖开给她看,又叽叽喳喳道:“橘红色祥云暗纹的底子,上头绣了霜打枫叶,连着裙子是一套的。虽意境寂寥了些,可难得应景,又是红色的,倒也相得益彰呢。”
小金也欣喜道:“正是呢,秋日里本就没个景儿可看,衣裳颜色可不就得鲜亮些?”
“这料子倒是厚实又细腻。”
过来这几年,晏骄都不知道从多少人那里得了多少布,这会儿也实在记不清究竟是哪儿来的,只觉得触手细腻柔滑,又厚实细密,远不似寻常衣料可比,也有几分欢喜。
小银是管她衣裳首饰并料子等物的,闻言上前看了一回,笑道:“可不就是之前圣人赏的?到底是宫里贵人们用的,就是不一般。我记得还有类似几匹其他颜色和图案的,也该狠狠做几套了。”
晏骄笑眯眯看着三个小丫头七嘴八舌的说,只觉得空气都渐渐活泼热烈起来,方才那点儿烦愁乱绪哪儿还有影子?
见她只是含笑听,也不制止,三个丫头很有点儿得寸进尺,竟上了手:连拖带拽的叫她换了新衣裳,又配了新首饰。
正闹成一团,外头婆子传话说:“大人来了,还带了两只兔子。”
众人忙收了阵仗,小金小银又去收拾东西又倒茶,阿苗乖乖跑到门口迎人,脆生生道:“师公好。”
庞牧没架子,私底下也懒怠听什么官方称呼,故而阿苗这一声师公真是叫到他心里去了。
“乖,”浑身舒坦的庞牧哈哈大笑,随手掏了个银锞子丢给她,“拿去买糖吃。”
“哎,谢谢师公!”阿苗笑嘻嘻接了,一溜烟儿跑了。
“你惯坏她了,”晏骄嗔怪道,“那锞子我是知道的,少说一两半,多少百姓一个月都赚不来呢。”
“偶然为之,不算什么,”庞牧笑道,“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便提起手中笼子,里头果然一对毛茸茸白球,蠕动的三瓣嘴上头两颗红宝石似的眼睛,说不出的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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