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巷里难得搭起的春戏台。
阳光像是跌跌撞撞的酒鬼,把金色的暖光糊涂乱抹在这深巷的每个角落。
章六
那天,二人吃了备受顾择芝推崇的乌米饭,其实也只是清香可口罢了,哪里是什么“皇帝也寻不到的珍馐”。不过绾凉也不反驳,因为她心里知道,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去的地方,也许并不都是因为好吃或是好看——那些好吃、好看的,也都终有被厌倦的一天。如果长久的喜欢什么,一定是因为那里有一段十分稀奇的回忆,回忆是不过时的东西。
老巷子里头搭的春戏台很是简陋,但二人仍是想要看看,奈何那是傍晚才能开场的,便只好放弃,早早的搭了船回去。
快到别业时,顾择芝却突然道:“我自知这里没什么好玩乐的,只是怀念旧时罢了。谢谢你能陪我来这里,还要听我胡乱唏嘘。”
绾凉张张口,也不知说什么来回答。她本就不善言辞,这会儿便只能笑着摇摇头了。
顾择芝也不在乎,只是唤了春去将她带去逢水阁歇着,再吩咐着夏深将那白猫安顿好,便兀自进了自己的院子。
她一路小跑着进了里间,连衣裳上的灰尘也不曾拂去。她来到一个红漆木的柜子前,翻箱倒柜着,最后寻出一个雕花的檀木匣子。她将那匣子打开,里头只有一对羊脂白玉雕海棠的镯子,和一张纸。这些,都是顾择芝母亲的遗物。
她细细展开了那张纸,只见上面用那簪花小楷写着:用心若镜,不将不迎。
这个时候,顾择芝忽然觉得,肺里像是扎进了一根针,吸着气都是疼的。
“我是从何时,变成了一个这样的人呢……”她瞪着眼睛看着那张纸条,口中低声喃喃着,“心苦嘴甜,机关算尽,唯利是图……”
她蓦的将那纸条反手扣在桌上,仰着头叹了口气。
顾择芝今日去那深槐巷,看着沿途熟悉又恍惚陌生的矮墙深院,往事历历涌上心头,心中是难以名状的苦痛。但她却一直是笑着的,笑着同那老人打招呼,笑着吃那熟悉的乌米饭,笑着看那经年不变的春戏台,仿佛在这时便是该笑的——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世上几乎所有人想她一样身份的人都会这样做。
可是在那个地方——藏着年少的梦的地方,她忽然觉得,娘亲其实是在看着她的——她做的一切。逢人便是三分笑的顾择芝;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顾择芝;为了想要的地契,可以跟最鄙夷的顾夫人交换条件,甚至不惜践踏他人的顾择芝。
在这岁月间,也不知是什么改变了,潜移默化的许多年或是脱胎换骨的一瞬间,总之是偏离那初衷很远了。
但是却无法回头——也并不想回头。如果最终要踏上自己娘亲的老路,倒不如一直这样,就算痛着累着,却也至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至少不会任人欺凌。
顾择芝仔细地将那纸条铺平,翻开那匣子盖将纸条放进去,再将匣子搁到沉香木的柜子里。
“也许从今以后,就永远的束之高阁了。”她微微一哂,轻轻阖上了柜门。
门外的夏深见她闷在屋里许久不出来,便唤了她几声。
顾择芝垂了眼睛,深深勾起唇角,微仰着头向门外走去。
“唤我何事?”顾择芝噙着笑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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