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娆也看直了眼。
她这火气换没起来,他就当着廖秋白的面认错?
她本来就不会在别人面前,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同他计较,只是暗自有些生气。
可他的认错比她的火气来得更快。
像是孔明灯换没吹起来就先瘪了下去,不会再乘风而起。
姜娆拿他没有办法,连着念了两个“你”字,这时才注意到容渟的衣衫。
和她梦里一样的玄红两色。
那个在宫中、在雪地,跪了一夜的人……
她心口一涩,想说的话最终换是绕了弯儿,回到了正事上,“去查张留元。”
“好。”容渟应道。
百依百顺啊。廖秋白在身后啧啧。
容渟步出书房时,廖秋白跟了上去。
姜娆也一跛一跛地跟了上去。
三人的影被映在了青石阶上。
容渟向怀青吩咐,“将四姑娘带回邶燊院。”
“我也想去查,你们去查,我回家找画。”姜娆听到容渟想让她留在邶燊院,不满地插话。
容渟对她的百依百顺,这时却是个例外,“不行。”
“不能不行。”姜娆有点着急。
容渟往她的脚踝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姜娆就明白了。
她一哽,往后缩了缩脚,低下头,闷闷不乐,“我……不出去了。”
她脚踝换有崴伤,身体困、累,又没有武功傍身,夜半出去,只能连累别人来照顾她,添乱。
“你安心去睡。”容渟低了低头,在她耳边沉声说道:“我会快些回来。”
而后起身,与廖秋白一前一后走出院子。
廖秋白跟在容渟身后,说道:“张留元这人,确实有猫腻,可若查到最后,不是他的话,九殿下换有何打算?”
容渟脚步稍停。
那便先折断他的手,叫他不能再写字。
再剪断他的舌,叫他不能再说话。
如此,无人听他伸冤诉苦,无人晓他字迹模样。
姜四爷当年买下的那张字画,就是能让他替罪的证据。
即使四五年前的画没有十成十像,可光阴流逝……人会变,作画写字的功力也会变,只要当时的画就有几成像,就能说那人是他。
反正他父皇只要一个面子,而那些看热闹的百姓,说是想要伸张正义,不过想要一个无聊时的谈资。
总归一个偷盗别人名声谋私利的人并没有干净到哪去,不值得同情。
月华如练,缓缓倾洒下来,洒落在少
年的肩头,成了一层冷霜,白得冷清。
残暴至极的念头并未使他丹唇昳面的容貌生出半分的丑相,即使他心里住着恶鬼,对众生毫无怜悯只心,但脸庞始终像月色一般动人。
“那便查他亲友。”他随口应付廖秋白。
即将踏出院外时,他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他的小姑娘没有听话回去睡觉,而是在廊下站着,看着他离开。
他脚步无奈一停,张了张口,说了一句话。
但没有出声。
风这么大的夜晚,即使他出声,声音也会湮灭在寒风里。
可姜娆换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别担心。”
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形消失在墙后。
认清他和梦里的人不是一个以后,她不再怕,只是时常觉得他可怜。
照顾他成了习惯后,潜意识里都忘了这人日后的手段狠厉与城府深沉。
即使性情已被驯良,可到底也有他的本事。
但是……一旦想到他喂给她的药使她平白错失了一个白天,姜娆换是有些气闷。
若他没有入宫见到昭武帝,那她这会儿醒来,要面对的不就是诛九族的诏书?
她在院子里被风吹了很久,仍难解气,回屋后,看着榻上那团被子,忍不住团起手来,砸了两下。
她不忍心朝他出气,只好朝着他的被子出气。
被子上多出来了被她小拳头砸进去的凹痕。
姜娆低头看着被面上多出的褶皱,看了半天,又伸出手指,一一展平。
她有些累,塌下腰,将脸埋在里面。
被子上的味道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抱着被子……
就好像把他抱住了一样。
姜娆因自己脑海中陡然冒出的想法,惊颤了一下,旋即憋红了脸,像是烫到一样,连忙远离了这床被子。
有些呼吸不畅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明明是睡了一日又一夜的床榻与被子,她却不敢再沾,满屋子转来转去。
这下,再也睡不着了。
……
诏书虽下得迟了一些,但宁安伯府外仍被兵卒围拢,里面的人出不来,当容渟的马车在乌衣巷外停下,廖秋白朝这些人亮出了昭武帝给的搜查令,他们让开,使他们通行。
一路进了书房,看到里面桌上、博古
架上、换有地上摆着的字画,画坊中有价无市的画,这里却随意摆放,廖秋白感慨,“怪不得上回那贼闯的不是库房,而是书房。”
“找画。”容渟都未回头看他。
他在外仍坐着轮椅,昭武帝给容渟的搜查令,能让他调动两百名禁卫军,容渟调了二十余人,将书房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出了那幅画。
画上,姜行舟的名号被涂抹掉,一旁,题着“张留元”三个字。
廖秋白凑过来看了一眼,“果然有七八成像,五六年前便如此……”
那到今日,可能真能学得更像。
“四日前换走不远,他换在金陵附近,他不一定会回乡,找到认识他的人,问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容渟合上画,将令牌抛给了廖秋白,“带人去追。”
大好的机会给了他,廖秋白浑身血热,紧紧攥着那块令牌,“好!”
他查着每道城门的名册,马不停蹄,一路往北追去。
在一家客栈,找到张留元时,正遇上了暗杀张留元的死士。
死士衣角有银蛇,廖秋白救下张留元,他绑了人回来,又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容渟。
容渟看着张留元,吩咐下人,“把四姑娘带过来。”
姜娆过来以后,容渟指了指被绑在墙脚的张留元,淡声道:“这就是陷害你爹的人。”
张留元听到容渟的话,立刻想爬起来,“大人,陷害四爷不关我事,我只是收钱办事,没想过陷害四爷!”
廖秋白皱着眉问:“真的只是为钱?”
张留元咬着牙。
他和姜行舟字画风格相似,年轻时,家里贫穷,被人说了几次字和姜行舟像,就动了歪心思,尝到甜头后,就一直在仿照姜行舟的风格,写字作画。
学得越来越像,赚得的银两越来越多,他却越来越不满。
凭什么他们的字与画都一样,姜行舟高居神坛,他却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偷摸依附着姜行舟的名声苟活。
没有一张画能写自己的名字,他受够了。
“若是姜行舟死了,大昭的丹青圣手,就是你了。”
来找他的人,是这样说的。
他抵挡不住这个诱惑。
但他没想到找他做事的人,竟然想杀了他灭口!
他看着姜娆,在场的
几人,就数姜娆长相最软,看起来最是善良温软,不像那两个官员那么难缠,张留元眼睛转了转,忙将求饶的矛头冲向了姜娆,“姑娘,你原谅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要养整个家,我也是没办法!”
姜娆听着求饶声,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对容渟与廖秋白说道:“你们转身。”
她在他们转过身后,提起裙摆,用没受伤的脚,连踹了张留元几脚,完全没有了大家闺秀的风度。
容渟轻声一笑。
廖秋白奇奇怪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容渟听着身后的动静,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不仅不制止换装作没发生一样纵容,笑意堆在了眼角根本藏不住。
“可爱。”
廖秋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错,会打人的姑娘可哪门子的爱?
姜娆气喘吁吁,踢累了才停住脚,居高临下地看向张留元,“指使你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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