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昏迷前难道不是自己擦的?”秦秾华把巾子往他面前递了递:“亲力亲为是个好习惯,继续保持。”
秦曜渊往结绿方向看了一眼,冷冷目光立时让后者醒悟过来——不但飞快退出舆车,还贴心地关好了车门。
结绿前脚刚走,后脚,少年就起身靠了过来。
他撑在坐榻上起身后,虚掩的衣襟露出一片紧实的胸膛,那条大蛇般的黑痂就横在他的心脏上方,周遭那些小指长度的刺伤,如同蛇王身旁徘徊的小蛇。
秦秾华还没开口说话,他先扣住她的五指。
少年嗓音带着一丝病中的暗哑,低声道:“……阿姊忍心让我自己擦吗?”
他像一座巍峨小山,还未贴近,影子就先落了她一身。
低头是他袒露的精壮胸膛,抬头是他直勾勾的凝视,那双乌黑透紫眼眸里如浪翻涌的情感,打得她心尖一跳,视线无处凭依。
秦秾华忽然将巾子按上他的脸。
“忍心。”
巾子落了下来,被他接住,他瞥了她一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
“多动动,对你有好处。”秦秾华道。
他叹了口气,褪下上衣。
拿巾子刚往身上擦了第一把,他又叹了口气。
秦秾华被这没饵的钩子钓上,不由问道:“……哪里不舒服?”
他幽幽道:“阿姊不疼我,哪里都不舒服。”
秦秾华:“……”
她拿过少年手里的巾子,往他身上没伤的地方打了一下。
秦秾华用力不大,少年却受痛似的闷哼一声。
“怎么了?我打到伤口了?”她忙放下巾子,慌张问道。
“……阿姊还真是疼我。”他道。
秦秾华松了口气:“谁叫你胡言乱语?”
她拿着巾子往他肩上擦去,越擦,越是心情沉重。
少年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两条手臂,布满割伤,成伤已久的地方已经掉迦,新的皮肤呈淡粉,最容易受伤的背部,反而完好无损,所有伤口,都在双臂和前胸。
秦秾华手中的巾子渐渐鲜血斑驳。
前胸是刺伤的重灾区,一条条连长度方向都如出一辙的刀口,遍布胸膛和小腹。
秦秾华一开始还小心避开黑色痂皮,视线模糊后,她手里的巾子几次不小心擦过黑痂。黑痂一动不动,任她逐渐失去平静的巾子在其上擦过。
除了心上那道刀疤,所有伤口,都是为她留下的。
都是他拿着匕首,自己一刀一刀留下的。
他在为她流血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她在闲聊?她在安睡?她在为铲除异己,培植党羽而费心劳神?
她在翻遍书箱,寻找伏罗和毘汐奴的来源?
还是让他带着一身伤痕骑马,故意在秦曜常面前冷落他,无视他——只为让秦曜常放松警惕?
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尽管她竭力伪装平常——她仍能感受到,他正在凝视她狼狈的泪眼。
“阿姊……”他终于开口。
一滴热泪落到横亘胸口的刀伤上,秦秾华最先想起的是——他会因泪水中的盐分疼痛。
她急忙去擦,可是那些在眼眶里晃动的泪水,却因她的动作接二连三掉落下来。
“阿姊……”他又说。
秦秾华视若未闻,只想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她越努力,沾染泪水的伤口越多。
“秦秾华——”他重声道。
她终于停了下来。
不是因为他握住了她拿巾子的手,而是因为强忍不住的眼泪彻底冲破理智封锁,她下意识闭上眼,不愿在他眼中看到失去自持的自己。
大雨般的泪水流过脸颊,一滴接一滴的热泪,从下巴落入她蜷缩的左手手心。
她从不知道,她会有这么多眼泪。
她宁愿这些伤留在自己身上,至少,她不会因此泪流不止。
少年拉过她的手腕,让她陷入一个温暖怀抱。
“阿姊……”
他轻轻抱着她。
一只能够轻而易举折断别人脖子的大手,在她头顶小心翼翼地抚过。
“早知道,我就跟她走了。”他说:“至少……这时就不必叫你阿姊。”
“……胡说八道。不管你是谁,都要叫我阿姊。”
“我曾想过——”他说:“若是当年摘星宫大火,你没有出现,我从地道离开玉京之后,今日又会是什么样。”
他低声道:“不管做了什么,不管变成什么模样,我相信,我一定还会回到玉京……回到有你的地方。”
沾满泪水的双手环上少年后背。
眼泪不知疲倦地流着。
“我也相信……”她说。
上一世,她用玉石俱焚的方法,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没了她,没了陆雍和,光凭一个秦曜安,能在元王率领的百万狼兵下支撑几时?
她死后,灵魂不散,困于冰冷永夜。
有一个人将她从床上抱起,趔趄走向室外,一声接一声的王上,如浪潮涌起。
那双手,和现在怀抱着她的手,温度如此相似。
“因为我的小狼……”她道:“是天下最大的傻瓜。”
“傻一些的好。舍不得——”
他顿了顿。
秦秾华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拍了拍她的背,道:
“舍不得脑子,看不到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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