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那日,衔月宫举办了盛大的迎秋宴。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天寿帝罕见地独自坐在上首,皇后不见踪影。
兖王举着酒杯,走到殿中向天寿帝祝贺新秋。
“……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洪福齐天!”
“好!”
天寿帝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兖王敬了第一杯酒,宴会正式拉开帷幕,殿内旋即杯觥交错,充斥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回到座位的兖王随即也成为群臣敬酒的重心之一,另一边,燕王的桌前则门庭冷落,再是华美的衣饰也无法掩饰燕王脸上的戾气,他神色阴沉,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坐在一旁的燕王妃担忧地看着,想拦又不敢拦。
“燕王颓势已现,陛下诸子,还有谁敢与殿下争锋?”
兖王放下酒杯,朝拍马屁的官员道:“不可如此。都是手足兄弟,为何一定要争锋?穆才人虽做了错事,但已受惩罚,我是父皇长子,于情于理都该照应弟弟。既然有本宫这个长兄照应,燕王又何来颓势一说?”
官员连忙揖手道:“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兖王大善!”
兖王露出爽朗的笑容,摆了摆手:“谈不上大善,手足亲情乃人之常情罢了。”
小官员敬了酒离开后,兖王的桌前只剩下几个心腹之人。
“殿下,微臣听说,衔月宫多了一个龙子,此事……”
“是真的。”兖王把玩着手中的白玉酒杯,道:“皇后今日缺席,就是在悉心照料这位命途多舛的龙子呢。”
心腹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本宫的这位弟弟,可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和燕王截然不同呢。”兖王放下酒杯,眼眸中露出一抹寒光:“先是在宣和宫门前让百官瞧见他血淋淋一身,再是病中抓着皇后的手不放,连喊娘亲……听说他的亲娘为了保护他而死于刺客之手。”
他哂笑一声,缓缓道:
“死的……还真是时候啊。”
“殿下是觉得……”
“我如何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如何觉得。”兖王道:“大理寺的人勘验过现场,已经将调查方向放在了缉查刺客上。如今大理寺相信此子无辜,衔月宫的宫人也证言此子乃陛下龙子,再加上,父皇深信不疑的魏弼钦也盖章此子身上有龙气缠绕。上玉牒,已是近在咫尺的事情了。”
“那我们……”一人看向其他几人,眼中何意彼此心知肚明。
“不必。”兖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本宫再过不久又要返回驻地,宫中热闹,也是好的。”
几人随即反应过来,露出了然的笑容。
一人抚须笑道:“还是殿下想得深远。”
兖王笑而不语,满上酒杯后,端着走到玉京长公主和九皇子的桌前。
“七妹,九弟。”
秦秾华笑着拿起装有果酒的酒杯,在桌下撞了下稳若泰山的秦曜渊,起身道:“今日还未祝兄长凯旋归来,反倒累得兄长举杯敬我,是七妹疏忽了。”
“七妹是女子,我这个做长兄的,便是多走几步又如何?”
兖王笑着看了眼慢腾腾站起的秦曜渊,道:
“九弟身量可观,又天生神力,想必是行军打仗的好手,不如再过几年,来军中和长兄一同历练罢?”
秦秾华代替漠然无语的秦曜渊笑道:“若有此机会,九弟当然不会放过。是,渊儿?”
他这才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今日迎秋宴,乍然少了两人,为兄还有些不习惯了,母后也便罢了,怜贵妃……”兖王笑了笑:“哦,是穆才人了。穆才人如今被幽禁在妧怜宫中,想必很不习惯。”
秦秾华只是微笑。
“穆才人虽行事嚣张,但按理说,也不缺钱。她怎么鬼迷心窍,忽然收了前左佥都御史的贿赂呢?”
“是啊。”秦秾华配合着露出一脸疑惑:“为什么呢?”
兖王笑着看了她一会,伸手往她肩上拍去。
一只手在半空将他握住。
秦曜渊面无表情看着他,那只手和少年冷漠无波的神情截然相反,镣铐一般将他紧扣。
“……”
兖王干笑了两声,再看向秦秾华,意味深长道:
“所有妹妹里,你是兄长最看重的一个,七妹无事时,不妨多和兄长来往,我在军中,可是时时盼着收到妹妹的来信呢。”
“这个自然。长兄为父,兄长在我心中也是分外不同的。”秦秾华道。
秦秾华递出酒杯,和他手中之杯轻轻碰出一声脆响。
“九弟?”兖王看向秦曜渊,后者终于放开了他的手。
兖王再朝秦秾华一举杯,两人各怀心思,含笑饮下杯中酒。
兖王离开后,秦秾华对身旁的少年说道:“你在这儿等着,阿姊出去一会。”
“我陪你。”秦曜渊马上说。
秦秾华抿唇一笑,柔声道:“阿姊一会就回来。”
她语气虽软,眸光中却透着坚持。秦曜渊只能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走出大殿。
“公主,咱们去哪儿?”落后一步的结绿问道。
“边走边看。”
秦秾华随意地走在园中,仿佛真的漫无目的。
路过一座池上凉亭时,她终于满意道:“就在这儿罢。”
她一步一步迈上石阶,结绿在身后帮忙提着过长的裙角,爬上三人高的假山后,她在凉亭中找了处干净地方坐下,结绿要拿外衣给她披上,她抬手道:“不用。”
所谓热在三伏,就连素来体温偏低的秦秾华也感受到了这三伏天的威力。
她从结绿手中接过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胸口上拍着。
静静悄悄的夜色中,除了远处传来的宴会喧嚣,渐渐的,有脚步声在山下响起,迈着沉稳的步伐,越来越近,越来越轻,终于,脚步声的主人走入凉亭,朝坐在栏台上的女子揖手行礼。
“下官见过玉京长公主。”
秦秾华头也不抬,目光依旧俯视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宴庆宫殿,轻声道:
“张大人在底下徘徊许久,本宫还以为你要转身离去呢。”
“让长公主见笑了。”张观火面色平淡,揖手道:“下官本想自行离去,踌躇许久后,还是没能敌过心中的好奇。”
“哦?”秦秾华带笑的目光从山下的灯火收回,落到张观火故作平静的脸上:“你好奇什么?”
“好奇长公主失信于人之后,会用何种面目来为自己开脱。下官在心中设想万千,依然没能料到长公主风淡云轻,仿佛无事发生。”张观火话里带刺,拱手道:“下官佩服。”
“张大人不愧‘青面御史’之称,一句话里,夹枪带棒的,让本宫都好是害怕。”
“下官只为问安而来,长公主若是无事,下官便先行告退了。”
张观火拱手后,正欲拂袖而去,忽然瞧见山下神色慌张的新科榜眼。
他没有发现假山凉亭中的二人,匆匆离去了。
张观火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身回看,长公主脸上露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这是何意?”
“张大人样样都好,就是这性急的脾气,要改改。”
秦秾华笑着将手中团扇递给结绿,起身走到假山崖边,缓缓道:
“左佥都御史乃正四品命官,按照章程,应都察院左右都御史拟出继任人选,上报吏部,再由吏部将修改后的名单,报给内阁和陛下定夺。张大人如此气急,无非是以为约定的左佥都御史一职,落入了榜眼手掌。”
“难道不是吗?”张观火按捺住心中不平,冷声道:“吏部由裴回说了算,裴阁老欣赏榜眼,这是人尽皆知的事!都察院里已经有风声,说下一任左佥都御史是裴阁老的未来女婿。若当真如此,下官便成了一个笑话!得罪死了穆氏,却依然只是一个七品小吏——指不定哪天,就要莫名其妙死在一把火里。”
“张大人多虑了。”秦秾华不慌不忙道:“裴阁老想用联姻将榜眼绑成自己人,若是榜眼不愿联姻呢?在裴阁老看来,这是否意味着榜眼心中还有别的心思?这样的人,他还能放心将左佥都御史交到他手里吗?”
“能和裴氏联姻,是天下多少学子做梦都求不来的好事!榜眼又怎会回绝?”
秦秾华笑道:“若回绝了呢?”
张观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中又惊又疑。
“张大人似乎对本宫有些误会。”
秦秾华转过身,眺望着夜幕中辉煌的漫天灯火。
夜风飘然而至,翻弄着雪青色裙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远处进行宫宴的殿堂传来遥远的欢声笑语,缥缈的月光照得夜空清亮,风中夹杂着夜来香的幽香,丝丝缕缕,被风一吹就散,如女子唇畔捉摸不透的微笑。
“张大人认为左佥都御史是本宫请你办事的酬劳。但在本宫看来,左佥都御史一职不过是本宫的伴手礼物,算不得什么。本宫若是要请你办事,断不会只拿出这般小小职位。”
张观火道:“……长公主既然觉得左佥都御史都不值一提,那么敢问长公主,在您眼中,下官能官至几品?”
“正四品命官,对旁人而言,是一生仕途的终点,对张大人来说,却不一定如此了。张大人能官至几品,全看大人的选择。”
张观火沉默半晌。
“下官有一疑问。”他顿了顿,说:“长公主之谋划,究竟是为福王,为九皇子,还是……为自己?”
他的声音直到湮没在风中,也没有得到回答。
“若是前一个问题难以回答,长公主可否回答下官的第二个问题?”张观火道:“长公主走这条路,是为了夺权,争名,还是获利?”
“张大人,本宫说过,你太心急了。”
秦秾华微笑道:
“等本宫准备的伴手礼落到你手里,再来问别的问题罢。”
“……”沉默许久,张观火揖手道:“下官不敢不从。”
“张大人。”秦秾华叫住他即将离开的步伐,道:“既然来了,不妨和裴阁老敬一杯酒再走罢。”
她没有回头,只是从眼角余光里朝他瞥来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
“裴阁老欣赏榜眼人尽皆知,然裴阁老也欣赏张大人,此事别人不知,张大人难道不知么?”
张观火愣了片刻,随即想起官复原职那天,来宣旨的公公说过的话。
寒意顺着夜风吹入每个毛孔,张观火愕然地看着崖边的女子:此事他从未对他人说过,连他自己,都险些忘记还有这番过往——
长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他心中又惊又畏,长公主说完那番话后,却并未看他。他顺着她远眺的视线看去,挂满星芒的苍穹之下,一盏接一盏的橙红灯火勾勒出衔月宫精致的亭台楼阁,在更远处,黑暗吞噬了天地轮廓,看不见头,摸不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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