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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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眨眨眼,露出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手虽离开了她的唇,却又有恃无恐地贴上了她的脸颊。

他一板正经道:“真的瘦了。”

秦秾华服了他,投降道:“……好好好,瘦就瘦罢。”

“工作不能交给别人做吗?”

“大部分都分下去了,但是有的不行。”

“我也不行吗?”

秦秾华笔尖一滞,案牍上留下一滴墨点。

她正思量着如何回应,少年已经侧过身,将脸朝向她的小腹,淡淡道:“……睡了。”

“……好。”秦秾华心里有些不自在,声音格外温柔:“睡罢。”

少年闭上眼,呼吸平缓,纤长的睫毛密且直,像小婴儿一样柔软。

秦秾华心里那股微妙的愧意也如小婴儿柔软的小指头,轻轻勾着她久未发作的良心。

她轻轻抚摸少年发顶,继续批阅剩下的案牍。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重。

殿内烛光幽幽,不知哪盏灯的灯芯爆裂发出一声轻响,秦秾华放下笔,抬头揉了揉发干的眼睛。

子正的更声在窗外响起,秦秾华犹豫地看着案上还没批完的案牍和信札,纠结是今夜看完,还是天亮后继续。

她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她没了犹豫的机会。和子正的更声一同发作的是腿上的少年,他利索爬起,好似从来没睡着,秦秾华还在观察他起来做什么,他已经拦腰捞起她,神情轻松地朝黄花黎架子床大步走去。

秦秾华瞠目结舌,等到屁股落在床上,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该睡觉了。”他把她推向床里,跟着也想倒上床。

秦秾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回你屋里去睡!”

“……我不睡。”他收回已经快躺下的姿势,坐在床边,生生将她摆弄出睡觉的姿势,又贴心地拉起被子盖到身上,“你安心睡。”

几个眨眼,他已经把全部都弄齐活了,只差秦秾华闭眼就可坠入梦乡。

秦秾华眼睛盯着案上的工作,还想挣扎一下:“我还不困……”

大人和小孩的身份似乎调换,少年伸手蒙上她的眼,哄道:“我给你唱歌。”

秦秾华顿了顿,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还会唱歌?”

“听娘唱过。”

少年低低的嗓音响了起来,陌生的语言带着熟悉的曲调飘进她的耳朵。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她自语般喃喃。

少年依旧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眼睛上覆盖的黑暗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分明没有听过却又让她感到熟悉的歌谣又低又柔,带着一丝少年的沙哑,声声催人入眠。

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

在什么地方呢……

“毘汐奴……”

又是谁的声音,在耳畔哀切地呼喊?

秦秾华暂时遗忘了勾人的案牍,意识在浩瀚的记忆海洋中沉浮,她的灵魂飘出了寝殿,飘出了衔月宫,一直飘向宇宙的尽头。

在广袤无垠的宇宙尽头,她给自己换上了不会饿不会累的机械身体,正当她擦拳磨掌,准备将无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工作中时,身上裹着水草的河神出现了,无情地抢走了她面前的案牍。

河神一手拿着案牍,一手指着长着大狼尾巴的秦曜渊:

“这个案牍是你的,还是这个弟弟是你的?”

秦秾华毫不犹豫:“案牍案牍案牍!”

河神满意道:“你是一个诚实而清净寡欲的人,既如此,这两样就都给你。”

不可!

不等她退回大尾巴狼,河神已经消失不见,大尾巴狼一脚踢开她亲爱的案牍,蹭了过来,往她耳朵里吹气。

“……阿姊。”他哑声说:“我更有意思。”

一个激灵,她醒了过来。

天色大亮,窗外传来悠远鸟鸣,有微风吹拂窗纱,地上光影摇曳,一如昨夜烛火。

被窝里暖洋洋的,手脚也暖呼呼的,这一切自然不是她的功劳。

一旁侧睡的少年呼吸平稳,一手在她颈下,一手在她腰上,她往上抬眼,就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鸦黑的睫毛。

秦秾华的视线飘过横亘在她与工作之间的秦曜渊,心痛地看向案上还剩小半没有及时处理的案牍信札。

**苦短日高起,从此公主不通宵。

横批:皇弟误国!

……

用过早膳后,秦秾华收到宫人汇报,四公主一大早被人发现挂在宣和宫外的树上,被前来向天寿帝问安的文武官员瞧了个正着。

被解救下来之后,四公主分毫不耽搁,连天寿帝叫来为她诊脉的御医都没见着人影,宫门那边就传来了四公主带着行李人马匆匆离开的消息。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没脸回来了。

用完早膳,秦秾华去了青徽宫给皇后请安,顺便汇报这几日的法事安排。

听完她的汇报,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穆皇后虚弱地笑了笑:“这段时间多亏了秾华为我忙前忙后,我才能安心养病。你身子弱,若是撑不住,一定要和母后直说,切忌逞强。”

“母后不必担心。”秦秾华笑道:“也许是日日听着高僧诵经的关系,近来秾华的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夜里也安稳许多,不曾失眠了。”

穆皇后一愣:“你也失眠吗?”

秦秾华笑了笑:“之前不敢和母后说,担心母后不要我侍疾,也许是换了床的原因,来母后这里后,夜里确实难以入眠。”

“……除了难以入眠,还有别的症状吗?”

“有些头晕无力,想必是睡不好的关系。”

穆皇后脸色难看,两手抓皱了锦被上的凤凰。

“母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反胃。”穆皇后勉强地笑了笑:“许是早上吃的药罢。”

秦秾华微笑着覆上她的手,柔声道:

“母后一定要快快养好身体,秾华省了这青徽宫的晨昏定省还不习惯呢。”

一炷香后,秦秾华给说想要睡会的穆皇后盖上锦被,行了一礼,放轻脚步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消失,穆皇后从床上突然坐起,她难以克制声音里的颤抖:“竹青!杪春!”

两位心腹宫女听闻呼声,匆匆步入寝殿。

“皇后娘娘……”

穆皇后一声令下,两位心腹宫女将寝殿里翻了个底朝天。

她捏着亵衣衣领站在殿中,心脏砰砰直跳,耳畔因突然激烈的情绪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耳鸣。

她说不清心里是期待还是害怕。

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等待里,她的眼前不断浮现侄女和父兄的脸庞。

如果真的找到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如此绝情……如果……如果……

竹青望着揭开的香炉,神色一动,犹疑地朝她看来。

“倒出来!”穆皇后厉声道。

哗啦一声,香炉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落了出来。

香灰,火星,还有未燃尽的香炭。

香墨炭特有的墨香在殿内飘荡开,漆黑的炭,猩红的光,随着竹青手中的香箸轻轻一敲——

燃烧的炭从中断裂,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白色结晶从炭中滚出。

竹青踏灭了地上的火星,懂药理的杪春掏出手帕,包起地上的白色结晶,拿到眼前皱眉看了看,又凑近一闻,随即脸色大变地连着手帕一同丢下。

“说!”穆皇后怒喝。

“回娘娘……是……”杪春颤声道:“是砒/霜……”

穆皇后往后一退,险些站立不住。

这香墨炭……

这香墨炭!

“姑姑,这是浙江新出的香炭,烧起来有墨香味,浙江巡抚前些日子给家里送的,父亲转眼就送进宫来了。你屋里这檀香味不好闻,陛下也说过走到姑姑这里就像进了寺庙。姑姑不如换上新香,陛下来了,也会多坐一会。”

穆皇后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皇后娘娘!”

竹青和杪春连忙将她扶住。

“给本宫备轿!”穆皇后咬牙道:“我要问问她……我要问她——”

为何要谋害血肉至亲!

怜清宫,一开始并不承认投毒的怜贵妃在听到穆皇后说出香墨炭三个字后,气势终于衰弱。

“香炭是穆家送进宫的,此事是你一人主意,还是父兄提议?!”穆皇后激动质问。

先前还理直气壮,声音比穆皇后还大的怜贵妃现在不说话了,目光四处闪避。

“你说啊!”穆皇后一掌拍在桌上,话里已有了哭音。

怜贵妃被她逼问出了怒火,破罐子破摔着怒喊道:“你又不生儿子,占着这个位子做什么?我在你之下忍让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你要是识趣让出凤印,我们又何必走到这一步?届时你虽没了凤印,但你的侄孙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你不一样面上有光?说来说去,都是姑姑你不对!”

穆皇后呆呆地看着她,眼泪不知不觉冲下面庞:“所以……为了一个凤印,你就要取我性命?为了让你成为泰儿的嫡母,父亲和兄长就要对我斩草除根?穆若菱!你们好狠的心啊!”

穆皇后说急了,连声咳嗽,不仅嘴边流出鲜血,手掌上也满是血迹。

怜贵妃看着穆皇后的异样,第一反应是后退拉开两人距离。她又惊又疑道:“……姑姑别把什么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你自己身体弱,撑不住宫务繁重,家里让你早日让贤,也是为了姑姑的身体着想,那炭里的药不过让人失眠,怎么就能要你的命了!”

穆皇后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愿再看见这张令人痛恨厌恶的脸,她转身走向宫外,

香墨炭,家中果然知情。

不仅兄长想让她为自己的女儿让位,就连父亲也默许了这次行动。

她的父亲,为了穆氏将来的荣华富贵,默许她的兄长和侄女对她投毒!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凄凉的事情吗!

她为了穆氏的荣华,狠心除去自己的庶子庶女,今日,她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成为要被除去的一员……

害人者,人害之……

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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