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储秀宫刚刚传来懿旨,请小姐今夜亥时到钦安殿。”
“亥时?”
绣玥放下手里的绣样,“还是今夜?这道懿旨来的这样急怕是不好。”
很明显,对方是不想给她应对的时间,意在打她个措手不及。
“小姐,我听说諴妃在外面请了个极厉害的萨满进宫,拉着皇后娘娘在养心殿里苦劝了皇上整整一日,说是钦天监推测出今夜亥时,妖星的妖煞之气最重,趁着此时做法,便可驱散小姐身上的煞气,才能保圣上长久之安。”
“听养心殿传出来的消息,皇上手臂上方的那道伤痕越来越狰狞恐怖,皇上若还是迟迟不肯下令处置,皇后娘娘就要执意去惊动前朝了。”
前朝后宫到时候,即便皇上有心要留她一命,恐也是不能了。
绣玥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脖间挂着的那个蓝瓷瓶。
“皇后和諴妃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与皇上言行相悖,看来今夜钦安殿这场法事,她们定然是十拿九稳了,要请君入瓮。”
“我本就被传不详,驱除煞气的时候出了任何意外,大可以推说是神佛显灵,除去祸害。”
“小姐,如今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宝燕担忧着,“那咱们”
绣玥将手中的绣样放在炕桌边,站起身,“她们要一击而中,咱们便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担心……谁想要我钮祜禄绣玥的命,从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过了今晚,她与皇上就再也不可能了。
虽然没有爱过他,可是,她也曾存了跟他一生一世的心意,将他当做自己的夫君来爱重。
如今却是不能了。
戌时三刻,绣玥准时来到了钦安殿门前。
鄂啰哩正在门口逡巡着,见到绣玥前来,礼数也顾不得周全,抢了两步上前,压低的声音染着焦虑不安,只一句话:“小主千万当心。”
绣玥点点头,对他淡笑道:“多谢鄂公公。”
他叹了一口气,跟着向里走,“其实皇上还是想要护着小主的,只是两宫拿皇上的龙体安康说事,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着绣玥,为难道:“今早,宫外来报,陈德家里的那个老婆子,被人毒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绣玥向殿内迈进的步伐顿了顿,她低眸笑了笑。“这招不新鲜。”
钦安殿内焚着香,烟雾缭绕,法事法器于周围一应布置停当,殿内上空挂满了符纸,场地中几个萨满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法器,当中一个衣着不同的人用斗篷遮住脸,盘坐在地中央,想必就是那个諴妃请来的极厉害的萨满。
绣玥冷眼瞧了那法师一眼,目光转到皇上、皇后和諴妃身上。
她走至前,躬身道:“嫔妾参见皇上,皇后娘娘,諴妃娘娘。”
諴妃连连退后了一步,“如贵人,你还是就在那站着罢,快别上前来。”
皇后皱眉瞧了瞧諴妃,转而道了一句,“起来罢。”
绣玥依言起身,目光随之与皇上相接。
数日不见,皇上今夜不同于以往对她的视而不见或是冷淡,他也在看向她,目光饱含复杂。
绣玥别开目光,朝向皇后道:“皇后娘娘,皇上乃万金之躯,国事操劳,嫔妾听闻这场法事是皇后娘娘坚持要办的,嫔妾斗胆,敢多问一句,这法事果真就有此必要?皇后娘娘是大清的皇后,还是过于迷信了这些怪力乱神之说”
“当然有必要!”諴妃接道:“本宫当年生皇长子之时,差点一尸两命,就是亏得萨满大师进入王府,保住了本宫母子性命,只是吾儿”
她本想继续说什么,说到此处,大抵终究说不出口,声音渐弱了下去。
但她很快转换了个口径,对皇上道:“启禀皇上,萨满能够以人的躯体作为凡人与鬼神之间的传递者实现通灵,使神灵以“附体”的方式附着在大师体内,并通过大师的躯体完成与凡人的交流,更可以此在精神世界中上天入地,驱鬼除妖!”
皇帝未置可否,绣玥先截了话过去,她笑着:“諴妃娘娘如此说,就是有必然的把握能够驱除嫔妾身上所谓的不详之气了?若是驱除不成呢?那下场法事,下下场法事又再请高人,岂不是要折腾圣驾个没完没了?”
諴妃咯咯地笑了起来:“如贵人,你也不必当着皇上的面将本宫,本宫不妨明白着告诉你,本宫既然敢请皇上过来,就是对萨满法师有十足的信心,有把握驱除你身上所带的煞气,不教你再伤害圣上!”
她不悦地瞥了一眼绣玥:“过了今晚的法事,等到驱散了如贵人身上的妖煞之气,你就是再想为祸人间,怕是也没那个能耐了。”
绣玥迎面冷嘲热讽,她抬头回以一笑,“嫔妾,拭目以待。”
“皇上,”皇后温和着瞧向皇帝,请道:“时辰已到,开始罢。”
连日来的这些事,她知道皇上心中逐渐累积的不满,连带着对她这个皇后的冷漠与疏离,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的心也很疲倦了。
忍釉对着远处一个示意,便有几个萨满走上前来,一左一右将绣玥架到了场地中央去。
这时候,绣玥不想服软,也不会开口向他求饶。
宝燕跟着一排宫人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绣玥一声不吭被压着跪坐到那个带着披风的萨满对面。
她真是心急的不得了,她知道绣玥就是这个吃亏的性子,为了旁人的事,她可以千般纠缠万般低声下气,可到了自己那里,偏偏就那样执拗,死撑着不肯露出一点自己的落魄给别人看。
她倒是求一求皇上呀!
绣玥跪坐着,一群萨满围着她舞蹈、击鼓,手执着法杖、神鞭、神鼓、铜镜的法器,一边怪声怪气地歌唱,夹杂着殿内厚重的焚香的呛人气味,她眼前开始一阵阵昏暗,周围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她好像忽然回到了六岁那年,被推进地牢里,像是被放逐了,一个人面对漫无边境的黑暗。
她低低地笑出声,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长本事了,竟还是混得这样狼狈。
仍然也没有一个能站出来保护她的人。
从前她寄希望于刘毓轩,可最后等来的是额娘用正妻之位交换来的出地牢,现在她倚靠自己的夫君,却又被这样的一种方式抛下了。
不远处那抹明黄色的身影似乎一直在注视着她,绣玥心里并没有怪他将自己这样弃如敝履,但她终究还是失望了的。
当他向她索要真心的时候,当他对自己表露心意的时候,当他将自己拘在身边的时候,从前的一字一句,现在都成了讽刺。
对面坐着的萨满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真有“神灵”开始附体,他当着众人的面,烧了一张布满符咒的黄纸,将灰烬抖落在器皿中,如老枯木的脸上裂开了诡笑,声音沙哑着:“皇上,皇后,这是神灵所赐的圣水,请携带煞气的妖星饮下,老身打坐之处已神灵聚集,只要饮下圣水,虔诚地跪坐此处,不出一炷香的时辰,全身的煞气便可尽数被剥离。”
“从今以后,便能如常人一般的活着。”
绣玥瞧着那萨满起身,将手中的器皿逼近至她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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