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碎细雨落在地上,啪啪声响不断,天空笼罩着一层雾霾,像是灰蒙蒙的囚笼覆压而下。
有什么人在哀怨,有什么人在哭丧,楚淮青能感觉得到,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即使他的双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决然地走进了恭贤王府。
里面的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他的友人谢穷酒被人拎住了前襟,却以一种若无其事的目光冷冷地看着对方,嘴中不断讥讽着什么,将那人的脸气得更加涨红。周围的人都在劝架,楚淮青也连忙走了过去,刚伸出手,便发现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齐齐转过头来注视着他。
那称不上是友好的视线。
——是他,如果不是他向主公提议攻打平洲,我们也不会陷入这种困境。
——现在益州被大军包围,城中皆是老弱病少,根本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哈哈哈,本想青史留名,没想到落了这么个下场!
——什么天纵奇才,我看全是纸上谈兵!
楚淮青停在原地,没有言语,谢穷酒一蹙秀眉,一把甩开拎着他衣服的人,径直走到楚淮青的身边,将说了闲话的幕僚谋士都挤到了一边去,冷眼环顾着四周的人群。
——当初淮青的提议可是很明确地征求过大家的意见,出了问题也只能说是大家的责任,逞什么嘴舌功夫相互推卸,有那个功夫瞎嚷嚷,不如说出一个计策解决当下之危!
谢穷酒的言语算是镇住了一些人,但还是有不怀好意的眼神依旧停伫在楚淮青的身上,那些平日里眼红嫉恨楚淮青的人都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势必要让楚淮青一蹶不振。
楚淮青的手心渗出了汗渍。
说点什么…..该说点什么…..快说点什么!
就在此刻,一只手从旁伸出,将楚淮青搂了过去,楚淮青的背部撞在一个结实坚.挺的胸膛上,震得他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我相信先生。】
………..
又是这个梦。
楚淮青睁了眼,挺直身,以手抚面,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由于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他已经很少再频繁梦见前世征战的艰苦日子,没想到昨日偶然碰见突厥公主,倒让他重新做起了这一类的梦。
“先生,你醒了?”
身旁的声音带着少年郎特有的磁性,因为嗓音还未长开而稍显柔和,楚淮青还未从前世的记忆中脱离出来,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床榻被压陷了一边,似有人将身体凑近,迷糊着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猛地侧头看着凑到面前的少年:“殿下?”
在楚怀青有意无意的调理下,秦策的身体再不如早几年看上去的那般柔软,身高很快越过了同龄人,到了楚淮青肩膀的位置,以至于每回秦策一靠近,楚淮青都会本能地淡下脸来抵御秦策带来的压迫感。
看到楚淮青的双眼瞬间清明,又恢复了往日的正经模样,少年似有遗憾地微叹口气,也就先生刚醒的那段时间才能看到这么可爱的景象了。
“是我。”
楚淮青按揉了一下涨疼的太阳穴:“您怎么会过来?”
“先生莫不是忘了?今日轮到先生教我课业。”
“可昨日我分明找了谢富代我……”
“他昨夜喝多了酒,如今正在闹宿醉。”秦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我怕他累着,便只好来找先生。”
楚淮青半信半疑地看了秦策一眼,想起谢富时不时爱耍小脾气的样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下担子,淡声说:“那便请殿下退开一步,容属下换身衣服。”
秦策闻言站起了身,又突然伸出手去,整理楚淮青扰乱的鬓发:“先生的头发乱了。”
楚淮青向后一扬,避开了秦策的手,笑道:“属下来便好。”
“……”秦策意味不明地看着楚淮青,最终收回了手,楚淮青下了床,没有避着秦策,拿出外衣自然地穿上,秦策侧过了头,没有再动手动脚,只是道:“是我的错觉吗,先生。”
“什么?殿下。”
“你似乎不愿与我亲近了。”
楚淮青的手一顿,转过身来看着秦策:“殿下的话从何说起?”
“至少小时候,先生不会拒绝我的接触。”
楚淮青:“因为那是小时候,殿下如今长大了,我又是殿下的臣子,殿下再为属下做这些事,怕是会惹人口舌。”
“先生曾教过我,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即可,不必在意他人的看法。”
“属下也曾说过,世间也有一些不得不在意的事。”
秦策面无表情地看着楚淮青,楚淮青一脸淡然地回看秦策,然后就像往常一样,秦策先一步败下阵来,转身离开了房间:“策在外面等先生。”
“是,殿下。”
看着被带上的门,楚淮青忍不住摇了摇头,殿下还是小孩子脾气。
不过这几年,他似乎也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很好了,不会动不动就因少年一个不经意的举动红了脸,也算是因祸得福。
要是让殿下知道自己的先生有着断袖之癖……
这么想着,动作也慢了下来,换好了着装,楚淮青推门出去,一身墨衣的少年郎正笔直地站在门外,淡看着院子里的花草。
楚淮青躬身道:“殿下,让您等急了。”
“无事。”
教学的地方自然不能选在府中,秦策向后门走去,楚淮青跟在身后,开口问道:“殿下昨日可见到了突厥公主?”
“父皇让二皇兄接的驾,直接回了德秀宫,期间公主也没出来,我只听下人提起过。”
“殿下不感兴趣?”楚淮青道,“听说突厥公主是位风姿卓越的美人。”
秦策脚步一顿,微侧了头:“先生感兴趣?”
“自然。”楚淮青睁眼说瞎话,端的是一脸平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属下自然也不例外。”
已经走到了后门口,秦策蓦地停了下来,声音发冷:“这几年没见先生与什么女子亲近过,没想到先生倒是性情中人。”
“殿下?”
“接尘宴在三日后,若先生实在喜欢,我可以向父皇请命。”‘实在’两字咬得极重。
“我爹去还差不多,属下一个世子去,像什么话?”对危机的本能作祟,楚淮青想也没想地拒绝道,“往日也能看到,不急于一时。”
秦策嗯了一声,听起来像是心情好了不少,楚淮青嘴角微抽,还是摸不清秦策是在闹什么性子。
午后秦策回了宫,谢富也醒了酒,来找他讨点心吃,两人闲聊中,楚淮青便顺道提了一下这件事。
“能怎么?”谢富一手拿着点心边,吃得是不亦乐乎,“小孩子长大了,想要的也更多了呗。”
想要的更多,楚淮青懂,但他不明白这和秦策异样的态度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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