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之后,皇后免了一段时间的请安。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刚刚被刺杀,难免会有些疑神疑鬼,唯恐还有别人也想谋害自己。
皇帝听了,连续在皇后那里宿了半月。
老皇帝其实是个非常看重礼乐的人。
按理说,大皇子虽然不出挑,但是做的中规中矩还因为对手下的人非常交心而广受好评,可皇帝偏偏就不喜欢他,因为他不是嫡子,可还把长子的位置占了。
而三皇子,整个就是个酒囊饭袋还贪恋美色,可他母亲德妃当初在王府的时候就是侧妃还差点在这一任皇后嫁进来前成为了王妃,就因为这一点,让皇帝觉得顺眼多了。
现在自己的嫡妻终于有孩子了,皇帝自然宝贝的不得了,如果是个男孩,封完太子之后他就打算在遗照上写皇后孩子的名字。
众人紧张的盯着皇后的肚子,直到次年的初夏,皇后发动了。
羊水早破,足足一夜,破晓时才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是个男孩。
皇帝大摆流水宴,举国同庆三日,整个京城,舞乐升平。
“好好好,”皇后躺在床上,她笑着,却有泪水滑落,“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揽月又哭又笑,弯着身子把小太子递过去。
皇后看了一眼,“怎么这么丑啊。”
“不丑,”揽月红着眼睛咧了咧嘴,声音带着点哭腔,“不丑的娘娘,以后长开了就俊了。”
“本宫的小太子。”皇后虚虚的笑了,额头上是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她颤巍巍的碰了碰孩子皱巴巴的脸,“以后,就靠你了。”
她脱力的重新躺回去,喘息了一会儿后问道,“皇贵妃来了么?”
“之前和各宫在外面守了一夜,太子出生后就被皇上驱走了。”揽月又补了一句,“皇上在您睡着的时候陪了一会儿,现在应该回养心殿休息去了。”
“你去,把皇贵妃请来,别惊动别人。”
揽月应是,转身刚想把孩子递给旁边的乳娘就被皇后拦下了,“孩子放到床上。”
“是。”
兰沁禾听说皇后醒来第一时间想见自己的时候,是很吃惊的。
昨晚整整一夜,她没听见皇后发出一点点的声音,端着血盆来回进出的宫女却是一直没停过。
她看了心惊胆战,心里暗暗庆幸还好酥酥没有生孩子。
古代医术不发达,一见那么多的血,她差点以为皇后要去了。
等听说小太子平安出世后,她松了口气,却又隐隐有点难受。
她想起了在美梦中疯癫的殷糯,想起了被拖出去凌迟的戚彦韬,想起了坚定告诉自己粉身碎骨也无妨的酥酥。
这个孩子,太不容易了,也太危险了。
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兰沁禾不知道,她只知道,那绝不会轻松。
到了皇后床边,那里备着一把椅子,看起来皇后一早就等着自己。
床上女子脸色苍白,眼底下带着青黑,比慕良还要虚几分。
她闭着眼睛,一手还圈着身边的孩子,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兰沁禾有些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的唤了声,“皇后娘娘?”
女子眼睫颤了颤,随后慢慢睁开。
她定定的看了会儿床边的兰沁禾后,才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
“是沁禾啊……”
那声音沙哑,没了往日的温润,连笑容都疲惫的让人心疼,可那又是带着发自内心高兴的。
仿佛孤单久了的老人见到了孩子一样,一言一笑里,带着纯纯的笑意,看着让人心酸复杂。
皇后歪了歪身子,把床里的小太子露出来,“看看,第一个孩子。”
她身上带着为人母特有的慈爱和点点骄傲,兰沁禾从没有在皇后身上见到过这种表情。
她配合着笑着称赞,“咱们大明未来的皇帝,娘娘您可立大功了。”
皇后的笑容却淡了,她忽然抱着太子爬下床,动作间神色痛苦,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兰沁禾急忙去扶她,“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皇后掰开她的手,一步一挪的走到兰沁禾面前,突然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娘娘!”
兰沁禾大惊,站起来就要去拉她,“娘娘您刚刚生完孩子,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打断,“沁禾,”皇后抬头看着她,“我求求你。”
这个角度的皇后,脸颊消瘦,眼袋突出,目光凄苦苍凉,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娘娘您这不是要了臣妾的命吗?”兰沁禾急着去扶她,皇后却怎么也不配合。
她抱着孩子跪在兰沁禾面前,眼睛通红,“沁禾,看在你我七年多的情分上,我求求你帮帮我。”
“娘娘,我们先起来好不好?”兰沁禾也跟着跪下,“您有什么事情臣妾都答应您,您别再跪了,凤体吃不消啊。”
皇后摇头,发髻散乱,她哭着泪水流了满面,“你不会答应的,你不会答应的!”
“臣妾什么都依您,求求您快起来。”
“真的?”皇后紧紧的攥住兰沁禾的衣角,眼神惶惶紧张,“哪怕是贵妃害我,你也会帮我?”
“什么……”兰沁禾一愣,怔怔的瞪大了眼睛。
皇后见她这个表情,顿时苦笑着垮了肩膀,“我就知道你不会帮我的,你和兰沁酥是亲姐妹,不论什么事情,你都只会向着她。”
“娘娘……”
“但是,但是我求你,”皇后又戚戚然的扯住兰沁禾的袖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急迫,“我求求你不要帮着她伤害我和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知道我这些年做了很多坏事,可是哪一件是我自愿的?”那么端庄的一个人,就披头散发的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我也不想的,可是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沁禾!”
“殷家不成气候,我没有外戚可以依靠。前太子又狼子野心,我只能生个孩子自保啊!”
小太子被母亲的声音惊醒,也跟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兰沁禾一个劲的摇头,跟着哭了出来,“酥酥不会害您的。”
“沁禾,你真当我老糊涂了么。”皇后止住哭声,双眼通红的看着她,“我家中世代学医,她送给太子的镯子我一看就知道掺了毒了。我明白,这一面之词你是不信的,可是兰沁酥过继了大皇子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是大明的皇后,我才是国母!”她有些声嘶力竭,神情激动,“可是我这些年活的多少憋屈!我的丈夫,一年能留在我这里几次?兰沁酥每天要来我这里炫耀几次?她所有的一切,用的比我这个窝囊皇后还要好!
她做什么我都忍了,我不求别的,我只是想好好的安稳的活下来有什么错!”
“可是……她连活命的机会都不给我留啊沁禾!”皇后闭着眼,泪水打湿了整个脸颊。那张苍白的脸上弥漫着无比的悲愤和绝望。
兰沁禾摇着头,不知为什么心里难受的也哭了出来。
皇后抱着孩子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卑微又期翼的哀求,“我知道我也有错,可是做错事的是我,和孩子无关。我不求你帮我劝兰沁酥,只求你不要帮着她,给我留一条生路。”
那么高高在上的女人,哭肿了眼睛跪在面前,朝兰沁禾磕了头。
“沁禾,我求你了。”
她发疯了一样的磕着头,“我求你了,求求你!求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婴儿的哭声和女子沙哑的哀求混杂在一起。
没有虚伪的华丽,面前的不是皇后,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妇人最普通的母亲在恳求着她,恳求她让自己和孩子活下来。
兰沁禾长叹一声,半晌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谢、谢谢……”皇后期期艾艾的扯出一个笑来,抱着孩子昏倒了过去。
兰沁禾有些恍惚的出了坤宁宫,皇后说的没错,酥酥到底是不是给小太子下毒已经不重要了,从她过继大皇子的那一刻起,她已经向皇后发起了宣战。
她应该站在酥酥这边的,可是皇后……
记忆里从来都是端庄高贵的人,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求她,她该怎么办。
皇后确实城府极深,可进宫的这七年,她从没有陷害过自己,甚至帮了她许多。
毫不夸张的说,兰沁禾今天的位子有大半是皇后的功劳。
可能兰沁禾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有多像皇后。
她的待人接物,都是皇后手把手的教出来的。
第一次办宴会,是皇后陪着她一点一点处理的;第一次被人栽赃陷害,是皇后帮她主持公道的;第一次争宠,也是皇后告诉她皇帝的喜好的。
皇后是兰沁禾的恩人,这是毫无疑问的。
兰沁禾学着皇后的一言一行,学着皇后的恩威并重,学着皇后的察言观色。
就连兰沁酥进宫后,她护着兰沁酥的方式,也和当初皇后默默护着她的方式一模一样。
七年的恩情,叫她怎么能忘恩负义。
可是酥酥……
兰沁禾捂着眼睛,盖住了自己在坤宁宫里哭红的双眼。
她不顾银耳震惊担忧的询问,直径去了尚酒居。
守门的平喜见到皇贵妃这副样子大吃一惊,“娘娘您怎么了?”
“他在哪?”兰沁禾不回答,现在的她只想要抱着慕良静静的待一会儿。
“干爹在里面的小隔间,您等等”奴才给您通报一声……
话还没说完,皇贵妃就直接冲进去了。
平喜一愣,后知后觉的白了脸,再进去,已经来不及拦住了。
哎呦喂他的好娘娘可真会挑时间,这个点干爹干的可不是人事儿,别红着眼睛进去了,又吐着出来了……
银耳跟在后面神色担忧,她许久没见过主子哭了,也不知道在皇后那儿做了什么这么伤心。
慕良在尚酒居的书房有个暗门,这兰沁禾一直都知道,可是慕良没提,她也就没问。
她推门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改成了敲门,虽然自己现在挺难受的,但万一慕良不方便见自己呢,还是先打个招呼比较好。
门内很快传来慕良的声音,“进来。”
兰沁禾便推门,推开门之后,皇贵妃立刻就后悔了,也不想哭了,心脏也不乱跳了,胃里一阵翻腾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的吐一吐。
她想和之前的自己说抱歉,对不起,是她矫情了。
六十七
兰沁禾扶着门框,脸色刷白。
屋内不大,中间是一口大缸,缸里用土埋着一个封住了嘴的人。
他头上被开了个十字口,慕良背对着兰沁禾,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壶朝那人头上的十字口里灌。
仔细一看,正是银光闪闪的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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