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怡安不记得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在少年崔洵的身上,看到了曾经那个被她深深埋入心底的崔洵,恍惚如置身梦境。
他的眼神里锁着她,禁锢着她,像是从前许多年一样,给她压迫的同时又感觉无比的安心与安全。
崔洵是苏怡安曾经立身与活着的重要支柱,他支撑着她,让她敢睁开眼睛面对早已翻天覆地的世界,让她有勇气去迎战恶意与欺凌。
没有崔洵,苏怡安或许能活,又或许很早就会被人利用殆尽死去,无论如何,她那被打乱的人生里都将充斥着坎坷与磨难。
然而,崔洵救了她。
他将她从泥泞中捞起,给了她可选择的第二条路,即便那条路上同样有坎坷挫折,但崔洵给了她莫大的支撑与勇气,他是她的家与亲人,也是她的归宿与爱。
他看她的眼神,从来不单纯,里面掺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与感情,苏怡安或许看不明白,但她却很熟悉。
此刻在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她看到的就是那样看她的崔洵。
所以她失措,恍惚,犹如置身梦境,不敢置信却又隐隐期待。
被那样的崔洵亲吻,太过习以为常,即便远隔时光,她依旧对他软了心肠与眉眼。
是你吗?她心底冒出微弱的声音,是那个属于她的崔洵吗?
然而,这点微弱的奢望与期待很快被打破,亲吻她的人不是崔洵。
即便是同样的人同样的身体,那迷惑了她让她一瞬间心神失守的人终究不是崔洵。
苏怡安几乎是愤怒的推开了眼前的少年,她满目通红,蕴着怒火与难过,急促的气息里是难以压抑的伤痛与难堪,“滚开!”
有那么一瞬间,崔洵几乎以为苏怡安是喜欢着他的,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柔软与动容,像是期待着祈求着他的靠近与亲昵。
于是,他从善如流的听从了她的祈求,选择顺应内心深处的声音。
年少纯情的亲吻,没有梦里的激烈与纯-熟,带着青涩与试探,比之上次更加小心翼翼,他看着她,视她如珍宝,也比从前更喜欢她更想要她。
他以为她心软动摇,直到那声充斥着怒意与愤恨的“滚开”炸了他的耳朵,刺了他的心。
她脸上满是被冒犯的愤怒与难过,一双眼睛通红,只差流出泪来。
崔洵心口发堵,她果真如之前所言,心有所属,那之前表露出的动摇与祈求又算什么?
难堪的氛围萦绕在二人之间,苏怡安在推开人后,就明白是自己的错。
她明知道崔洵对她的心意,却还是为那点似曾相识所迷惑,表露出不合时宜的神情,两人之间闹到这等地步,责任在她。
然而崔洵也并不是毫无责任,他着实轻浮了些,即便口中言之凿凿说着喜爱,他待她也太过轻浮。
苏怡安猛然起身,离崔洵远一些,努力让自己面色与声音恢复平静,“崔洵,今日我不同你计较,但绝无下次!”
“看在两家的情分上,以后请你别再来打扰我,我们日后不必再相见,婚嫁之事宣国公府不会应,也希望你早日找到如意眷侣。”
勉强说完这些,苏怡安转身就跑,她现在一刻都待不下去,心里难受得快要炸开,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面色发白,身体发软。
她已经顾不上崔洵听了那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她现在只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好好喘口气,舒缓心口的闷痛。
竹林中,等得心焦的崔媛见到跑过来的人,本想上前说上两句,却被对方拒绝,看着快步远去的苏怡安,她神情很是失落。
苏姐姐这是生她的气不愿见她理她了?
这边崔媛怅然若失,眼眶通红,那边苏怡安一路跑远,等终于到了无人处,才脸色难看的靠在墙角双目失神。
她不应该再见崔洵的,日后他年纪越长,同她心里那个人就越相似,怀念也好,动摇也罢,带来的全都只会是麻烦,为了两个人好,她应当彻底远离崔洵。
***
整理好心情的苏怡安重新回了园子,远远的就看到带着一群侍女缓缓而来的晋安公主。
她比几年前出落得要美貌许多,气质稳重柔雅,同传言中的恶毒公主无半分相似之处,但苏怡安心里清楚,一条美人蛇纵然暂时潜伏,却永远不会丢掉她赖以生存的毒牙。
本想避开她以免多生事端,无奈晋安公主先发制人,出声唤了她,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身居高位还态度亲切,苏怡安实在不好意思避开,于是她稍作休整,上前行礼问安。
“倒是好一阵子不见你,每次约你出来,时机都不恰巧,”晋安公主笑若春风,“难得这会儿碰巧遇到,不如一起赏花喝茶?”
虽说是询问,但晋安公主言辞之间略有指摘,态度强硬,苏怡安避不开只得接受,两人在一处临水的亭子里寻了地方坐下,由着一干侍女服侍喝茶。
暖融融秋意中,香茶入喉,纵然苏怡安不喜眼前人,心情比之前也松快许多。
晋安公主找了话题闲聊,苏怡安间或恭敬的应上一两句,看似气氛渐入佳境后,她话音一转,突然提起了七皇子,“少年人嘛心性不定,偶尔被晃花了眼也情有可原,但是说到底你们相识多年,彼此之间了解良多,怡安你是了解七弟脾性的,他也就是图个新鲜爱玩,其他什么倒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奇怪且别有深意,苏怡安皱眉,“殿下,七殿下天潢贵胄,行-事自在随心也无不可。”
晋安公主似是有些惊讶,失言道,“莫非你还不知道那臭小子做的事?”
这话说得多奇怪?苏怡安脸上写满疑惑,她和七皇子是有来往不假,但充其量也就泛泛之交,什么交往甚深男女之情那是完全没有的,真要说亲近,崔媛和七皇子的交情才不一般。
不确定晋安公主想说什么,苏怡安只含糊的应付了两句,倒是对方满目深意,笑意莫名,甚至还有那么一两分隐隐约约的怜悯。
怀揣着满腔疑惑分开之后,苏怡安总算从青玉那里得知了始末,原来现在外面风传七皇子相中了明远侯府的小姐,流言纷纷扬扬,间或还夹杂着那么一点宣国公府的由头在内,她略作深思,总算明白了那位公主的意图。
这是挑拨她和崔媛之间的感情?因为七皇子的存在?
苏怡安好笑又无语,但别人不知道自家内情,也难怪会产生这种观感。
回府之后,她找人传话给杜诩略作安排,很快,这点小小的流言被更大的八卦压下,陛下赐婚晋安公主与宰相之子卢温,京中因为这桩新鲜出炉的婚事热闹起来。
卢温在京中名声不显,除了宰相之子的身份,倒没其他让人惊艳之处,苏怡安听说这桩婚事时也就惊讶了一瞬,毕竟,卢温这个人她是真的从未停过,谁让崔洵起势之时整个卢家都早已被先帝发配充军了呢。
赏花宴之后,苏怡安好久未同崔媛联系,她倒不是生这个小姑娘的气,只是不大想听她提起崔洵又或者替她那位兄长说好话。
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在崔洵婚事未定之前,她是决计不会再同他相见或有所来往,为此,她甚至有意无意的暗示了母亲,她年纪渐长,不好同外男多加接触,即便宣国公府同明远侯府关系亲近。
苏怡安看不出来母亲有无明了她的想法,但就结果来看,还是很合心意的,无论是崔洵所说的求亲也好,还是来自明远侯府的邀约也罢,都被陈氏挡了回去,完全没烦到她跟前。
***
院子里的树木绿叶渐黄,几场不紧不慢的冰冷秋雨过后,天气渐渐变凉。
寒凉的帝京秋日,南山那一处火烧似的红叶远远可见,晃花了一群人的眼。
崔媛和晋安公主邀请她出行去南山赏枫叶的帖子同时上门,苏怡安权衡过后,选择了赴崔媛的邀约。
大概是之前她的冷淡与回避太过明显,崔媛识趣的不再提有关兄长的事,只欢快的说些闲话或者八卦逗趣儿,一副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只求逗她开心的小心翼翼模样。
苏怡安含笑听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么小心都快吓到我了,还是和往日里一般,不然我下次都不敢再同你一起出门了。”
崔媛松了口气,笑容终于恢复以往,但心里又不免失落,看来哥哥想要娶她喜欢的姐姐进门的盘算彻底落空了。
相识的几年时光,足够她了解亲近的姐姐是什么性子,虽然看上去很好说话也很温柔,实际上也真的很温柔的姐姐,同样有属于自己的原则与脾气,一旦她下定决心,那就很难被别人动摇。
现在,家里那个想把人娶进门的哥哥就面临着这样的难题。
如果需要在哥哥和姐姐中选一个,那很抱歉,只能让他失望了,毕竟,哥哥永远都是她的哥哥,但姐姐如果不小心呵护,就彻底变成别人家的姐姐了,崔媛觉得她很不想面临这个凄惨的结果。
所以,只能让自家哥哥自求多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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