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启可汗顾不上伤势,拽着额涅珠惊慌地朝帐外躲避,视泰吉提着长刀大步追来,父女二人一个伤重一个毕竟是女子,又哪里是行伍历练的视泰吉对手,眼见他追上夸吉可汗,长刀一挥,便要朝他劈下,却听然后一声仓皇尖叫:“不要!”
桑云可敦满面惊惶地扑过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拼命恳求道:“视泰吉!不要杀他!不要杀他!”
视泰吉一时挣脱不得,桑云可敦这样一阻,夸启可汗与额涅珠立时逃出了帐篷,却见外边的侍卫早与视泰吉带回来的族人打了起来,混战成一片。
就算早知道视泰吉早有图谋,额涅珠也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行动竟这样凶狠,非但亲自装成受伤的哥哥来袭杀阿爸,竟还带了这么多人手!现下还不知道哥哥到底生死如何,额涅珠再如何坚强聪慧,毕竟也只是没有经历过太多事的少女,一时惊惶。
夸启可汗露面,自有忠心的侍卫涌过来护卫,他一咬牙,朝额涅珠简单交待道:“他狼子野心,切吉加夸日中必都是他的人,我们出城朝南!去乌雅部寻援兵!”
父女二人便夺了马,在一队侍卫的簇拥下出城而去,果然,整个切吉加夸日中处处硝烟,显然视泰吉谋划周全,不只是在王帐中意图刺杀,还想掌握整个切吉加夸日!
可现在吉泰林生死未卜,夸启可汗受了重伤,实在无力组织起有效反抗。
视泰吉筹谋非只一日,岂会坐视他父女二人这般逃跑,桑云可敦阻得一时,却阻不了一世,他很快亲自领兵追杀而来!
看着身后视线中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的追兵,仿佛四面八方越围越多,箭矢飞来不断有侍卫中箭落地,父女二人周遭护卫越来越少,夸启可汗按住剧痛的肩头,只朝额涅珠大喊:“跑……乌……雅……”
额涅珠心中惊惶,却见阿爸勒了马,竟带着侍卫在原地停了下来,要为她阻隔身后追兵,额涅珠泪如雨下,今日视泰吉分明就是铁了心要杀阿爸,纵是她日夜不停,从这里往乌雅部而去也要一日一夜,阿爸哪里还留得有命在!
额涅珠一咬牙,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小的金色圆筒。
看着面前的夸启可汗,视泰吉勒了马,仿佛一只壮年猛虎冷冷凝视着一头暮年猛虎,随时就能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
看着身旁寥寥十数骑,而视泰吉那边人多势众,且越聚越多,夸启可汗便知这些养虎为患大势已去,他只凄然一笑:“我只当这些年来,你已经是我的儿子啦,没有想到你心中原来有这般怨恨。”
视泰吉却面无表情道:“从母亲不得不嫁给你的那一天起,从你夺走阿爸留给我的族地的那一天起、从吐浑的牧羊人驱赶我的族民那一天起,我就在盼着今日!”
夸启可汗终于明白,视泰吉心如铁石,是绝不可能动之以情了。他想以养育之恩来破坏视泰吉声望亦被对方看破。
夸启可汗抽出长刀,嘿然道:“好!你不愧是你阿爸的儿子!那便叫我看看,这些年我教你的武艺,你都学得如何!”
视泰吉冷哼一声:“放心罢。纵要杀你,我也会亲自上,绝不假他人之手!”
然后,他足下一点,举着长刀便要冲过去,便在此时,忽然一道金色长烟直冲碧霄,然后长长散落,犹如以苍穹为布,凌空画出一枚飘摇金色长羽。
这烟信如此之高,双方都无法忽视,竟情不自禁同时失声道:“阿孛都日!”
然后,夸启可汗身后,一阵急促马蹄声响起,竟是额涅珠掉头转来,夸启可汗不由又是心痛是又气怒:“额涅珠!”
“阿爸!我同你一道!我不走!”然后,少女额涅珠瞪视着视泰吉,一指头顶冷笑道:“我才不怕!现在该怕的是你视泰吉才对!我早知道你图谋不轨,不惜请动阿孛都日,你若识相,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视泰吉身后属下登时不安地躁动起来,额涅珠阿巴还难道真的请动了那位传说中的阿孛都日?
这一刻,视泰吉是对眼前的额涅珠真的动了杀心:“大漠谁人不知阿孛都日这样的英雄好汉乃是北狄死敌,却从来不介入部族之内的纷争,也不知你一个小女孩从哪里弄来一支烟花便想糊弄大家伙。今日,我是一定要夺回我族故地!”
说罢,他举起手中长刀,身后的部属多是氐羌族人,此时定下心神,立时长声应喝起来:“夺回族地!夺回族地!夺回族地!!!”
一时间,视泰吉身后气势大盛,夸启可汗面若死灰,只觉今日再劫难逃。额涅珠手心冰凉,大漠茫茫,她虽是放出了信号,却不知那位阿孛都日会不会赶来,又能不能赶得及……
忽然间,只听头顶一道嘹亮啼鸣,生生压下那齐声呼喝。
然后额涅珠一声欢呼:“阿孛都日的神鹰!”
一道金色身影盘旋在印信烟花消失之处,仿佛背后的主人,那一双冰冷瞳眸正高高在上俯视着众生,视泰吉心中一凛,他不再犹豫,甚至归刀入鞘,弯弓搭箭——金羽腾空,神鹰盘旋,这一切与那传说太过吻合,视泰吉不敢冒险,连举刀冲过去的时间都不敢耽误!
额涅珠愤怒大喊:“视泰吉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懦夫!”
视泰吉面色一寒,手中长弓一偏,竟先直直朝额涅珠面庞而去,夸吉可汗大吼一声,一点坐骑直直朝泰吉扑去,就像一只苍老衰弱的雄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竭力张开伤痕累累的双翼,最后一次护佑身后的雏鹰。
这样短的距离,又是视泰吉射出之箭,眼见便要先射中夸吉可汗,周遭忠心耿耿的护卫根本不及反应,却只听“叮!”一声清脆之响,夸吉可汗未觉身上痛楚,只惊出一身冷汗,额涅珠未见阿爸被射中,不由又是庆幸又是茫然。
视泰吉面色冰寒,又一箭射去,这一箭立要要将这对父女射个对穿,再次“叮!”的一声脆响,竟是远远有人以弓箭对弓箭,打掉了视泰吉那一箭!
视泰吉心中已知来人箭术通神,又一项大漠传说被证实,那位阿孛都日只怕犹在传说之上,可他一咬牙,如何甘心,只再次一箭过去!
“叮!”
这一次,所有人看得更加清楚分明,对方非但是以箭打箭,还是以箭镞打掉了箭镞!箭镞乃是箭矢尖端唯一由金属构成之处,要以飞速流矢的箭镞射中另一方的箭镞……非是箭术通神不可办到!难怪这三箭竟全数落地,而非只被打偏!
额涅珠双目闪闪发亮,只朝那箭矢来处看去,晴空烈阳之下,一点金光才动身前来、隐隐逼近,不过眨眼间,对方便已经来到近前,看着那铠甲肩膀、腰带、长靴上闪耀的赤金,所有人再无怀疑。
执掌中原日久,北狄贵族豪奢成性,领兵千骑以上者皆赐黄金冠,只依地位尊卑分金冠大小。而传闻中,阿孛都日统领大军在将北狄将领枭首之后,取了冠上黄金锻饰铠甲,故而阿孛都日麾下,斩杀北狄将领越多者,盔甲上黄金越多。
看这骑士的打扮,视泰吉亦是心中肯定了对方身份,他只冷笑道:“阿孛都日,纵使你的威名大漠敬服,夸启夺我族地,难道你也要插手不成!就算你再如何英雄了得,我和我的族人也绝不会轻易屈服!”
视泰吉一挥手,身后部属散开,竟隐隐有将骑士与可汗父女包围之势!
额涅珠不由惊惶地看向金甲骑士,却见对方耸耸肩膀,漫不经心。
便在此时,忽闻雷霆骤响,所有人今日再感愕然,只见天际仿佛升起又一轮赤日,耀眼的金光直叫人睁不开眼!竟是一支整齐的金甲大军直直杀来!
看着整齐森严的军阵,军容之盛,如传说一般,竟在视泰吉生平所见任何一支铁骑之上,视泰吉又惊又怒:“阿孛都日!你不是大漠上的英雄好汗么!难不成要仗势欺人!”
额涅珠笑逐颜开,反唇相讥道:“先前追杀我与阿爸时,你又讲过道理么!”
视泰吉只冷冷盯着那个男人,却见被他叫作“阿孛都日”的男人根本没有搭理他,只利落下马,右膝向地上重重一磕,朝军阵中央恭敬一礼:“将军!”
视泰吉惊愕地看向对方所跪之人,一身铠甲从头盔到靴尖几乎寸寸黄金,宛若直接由黄金铸成,面上更覆着花纹繁复的黄金面甲。
黄金面甲的神秘人颔首,先前那金甲骑士才起身归队,黄金面甲之下,冷漠视线直直朝视泰吉看来,竟叫他生生出了一身冷汗,那样的神箭手竟然不过是对方如林麾下之一!
夸吉可汗纵使摇摇欲坠,却也在这样的阵势下屏气凝神,他身边的少女额涅珠更是心脏怦怦直跳,面泛红晕。
阿孛都日,原来这才是阿孛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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