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霁嗤之以鼻,他蹲下身,说:“这天底下没有请得动我的‘神君’,你是吓破了胆,人也辨不清了?我们在这儿等了你一宿,院里边备了茶,起来就走。”
“是你!”宗音认出人来。
“内子素来不等人。”苍霁说,“速速起来。”
宗音拖着野猪进了院,净霖在檐下备了小案。倒不是他不请人去屋里坐,而是苍霁已经占了巢,天性容不得别人气味乱入。
苍霁就着热巾抹了把脸,领口在回来的路上就扣上了。这会儿坐下在净霖身侧,倚着栏示意宗音坐。
宗音见着净霖,便不肯再进一步。他提着猪,隔了几步说:“居然是临松君!那日我见君上容貌如旧,又见浮梨徘徊在此,疑心不错。君上今日要杀要剐,但请直言。”
净霖提壶沏茶,他说:“我与你无冤无仇,我无意杀你。”
“五百年前君上弑君杀父,致使九天境中血流成河。”宗音说,“今日一见,又有何见教?”
“岂敢见教。”苍霁说,“你如今弃封藏匿,东海境内冰封千里,冻死千万人也不在话下。他临松君岂能在你跟前说‘见教’两字?”
“既然道不相同。”宗音面色不改,“就无须再谈了。”
苍霁稍抬了抬头:“你鳞片现形,是被龙息震慑如此。龙息就在这院中,内子便是促使你化龙机缘的贵人。今日不是我们要与你谈,而是你要与我们谈。”
宗音闻言默声,他半晌后说:“数月前东君曾道贵人将至,原是临松君。临松君泯灭九天台之上,怎么带着龙息?北方苍帝丧于杀戈君枪下,与君上又是什么关系?”
“你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便不要探听旁事,免得节外生枝。”净霖杯盏轻置,道,“天晚欲来雪,能饮一杯无?”
“尊者赐,莫推辞。”宗音拭手,几步上前,盘坐于案前。他半身精光,背部蔓生鳞纹,突地一瞧,反倒有些诡异之感。他坐定后接着说,“我承东君的情,已在东海藏了半年。”
“原是他整出的幺蛾子。”苍霁坐直身,对净霖说,“他当时话不说清,只怕是担心隔墙有耳。”
“他行踪不定,用意不明。”净霖再看向宗音,“若非事已无力回天,凭他的才智,必不会替你出此下策。你做了什么?”
宗音沉默地端坐,背后细雪渐落。他凝视着案上茶盏,许久后,才说:“我心慕凡女,娶其为妻。她身怀有孕,已经六个月了。”
山院雪岑寂,铜铃忽摇响。
净霖心下一叹。
觉得此番不好渡了。
宗音身居东海,肩担要职。他在三界之间素来有刚直不阿、私情不容的名称,九天境群神中浪荡者常有,皆被收入“鉴欲谱”中由追魂狱监察。然而这个“鉴欲谱”的编录,亦有宗音的一份功劳在其中。恐怕连他自己都万万不曾想到,有一日会心慕凡女,违律藏情。
宗音的院子藏在此山三十里处,依山傍水,寻常朴素。苍霁见这院子的石墙垒得漂亮结实,便猜该是宗音自己的手笔。
木门推开了进去,院子不大,连枕蝉院一半都不到。里边铺了条青石路,打扫得干净,为了防滑,还垫了层粗麻编的长草席。左侧扶了株杏树,粗枝壮臂上垂着个秋千。右侧菜田整齐,雪下还翘着一两只绿叶。
宗音将野猪拖到了空地,对屋内唤了声:“阿月,有客人来访了。”
屋内的木板移开,垂帘被挑起,露出个娇憨的姑娘。她见着宗音,眼里便欢喜,颊边微微凹出个梨涡,那熬了几日的汁糖也甜不过如此。
苍霁和净霖都似见着了山涧泓泉,仿佛“呼噜”一声,随着她的笑靥,心头的百般杂念尽数除去,变得轻轻松松。
山月布衣荆钗,撑着身迎道:“两位快快请进,这寒冬腊月,站久了脚麻!”又转向宗音,语气便略娇嗔,“出门前新给你套的衣裳,逛一趟便没了踪影!冻坏了身,我可不依你。”
宗音只会傻笑,他不便于那俩人面前多谈。只是这笑也难得,他过去哪曾这般傻笑过?
山月引着净霖和苍霁进屋,热切地煮茶沏茶,对他俩人说:“家里不常来人,宗哥平日少有朋友。两位是难得的贵客,怎么称呼?”
宗音连忙说:“他俩人是”
苍霁说:“兄长。”
净霖说:“弟弟。”
音落两个人对视一眼,苍霁垂着袖拽了净霖一把,从牙缝里挤着声。
“我是他兄长——你天天哪有那么多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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