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做作的情状看得人心头冒火,饶是他这般稳重之人都想上去呼一巴掌,“我信你个鬼啊!之前在道观时咱们逮到一窝才出生的小老鼠,身上都没毛,还不是你把它们给抓起来泡药油的,你会害怕?”
得亏师兄骂了一句,照谦顺水推舟接口吹捧,“师兄真乃神人也!其实我就是怕鬼,这几日总噩梦连连,梦见我屋子有个吊死的女鬼,还是个风流鬼,老是缠着我!”
说出来谁信?“你一个道士还怕女鬼?”
“咱们又不是茅山道士,我可没学茅山驱鬼术,那女鬼一直勾我的魂,万一勾走了可怎么办?”
“那不正合你的意?”时谦顺口讥讽,仍旧不许他待在这儿,“两个大男人睡一屋,成何体统?”
又不是头一回,照谦浑不在意,“以往在道观之时咱们不也好多人挤在一个屋嘛!”
“那是年纪小,再者说,很多人倒也没什么,如今都已长大,这别院里多的是房间,还挤在一处就不正常,你快回去!”
时谦坚决不同意,偏他赖在此地不走,大晚上也不想跟他吵,免得惊动旁人,出于无奈,时谦只得同意,但把他的被子抱至榻间,要求他睡榻,照谦委屈巴巴的望向他,试图撒娇,“我想跟你一起睡床。”
时谦见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断移开视线,生怕自己多看一眼会忍不住用拳头教他做人,毅然决然的冷声拒绝,“我没那嗜好!”
那嫌恶的眼神狠戳他心啊!“师兄你怕不是有所误会,我还是比较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对你这种大老爷们儿不感兴趣。”
不管他怎么想,时谦都不允许两人睡在一起,只能床榻二选一。
眼看师兄不肯让步,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睡榻,改变策略。
安顿好师弟之后,时谦才宽衣躺下,不禁怀疑这小子今晚究竟是哪根筋儿搭错了,偏要来这么一出!思量间,就见照谦还没睡,而是起身去倒了杯茶,若是他自个儿口渴也就罢了,偏偏他不喝,还端来床畔,一脸谄媚,“师兄你渴了?喝点儿茶呗!”
虽说师弟一向都对他很关怀,可这种无事献殷勤的态度不免让人觉得怪异,防备的盯着那盏茶,时谦拒绝得干脆利落,“不!我不渴!”
“今晚的菜有些咸,还是喝点茶!不然夜里会渴醒。”
不管照谦怎么劝,时谦都能找到拒绝的理由,“夜里饮茶会失眠。”未料他竟不气馁,一再推让,结果这茶水就洒在了时谦的中衣上,照谦见状假意关心道:“哎呀!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可有烫伤?赶紧脱下来看看!”
至此,时谦才算是后知后觉的感应到师弟此番折腾的真正目的,原是想让他脱衣呢!怕不是宋余音跟他说了什么,他才会当奸细,过来一探究竟。
明白他的意图之后,时谦也就没什么好闪躲的,大大方方的起身,转过身脱去印上茶渍的中衣,又换了一件,期间他还侧过首,意味深长的问了句,“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就在他脱衣之际,照谦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离的这么近,没有任何遮挡,他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时谦的腰间真的没有胎记!但师兄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已然达到目的的照谦再不媚哄他,反过来嫌弃嗤道:“我也没那嗜好,对你的躯体不感兴趣!”
穿好中衣的时谦转过身来面向他,微歪头,手中正系着腰间的带子,声音虽懒,目光却是看穿一切的通透,“那还不快点儿抱着被子回你的房间去,即便真有女鬼,你从了她便是。”
完成使命后,照谦也觉得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果断抱被走人。
因着天色已晚,他也就没打扰卫云珠,直至次日才抽空找她讲明,“昨晚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确没有胎记,你大概真的是思虑过甚才会眼花。”
照谦肯定不会骗她,他说没有应该就真的没有,因为她去看的那日的确也没有,为何那晚会突然出现,宋余音百思不解,“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一种特殊的药,能控制胎记出现与否。”
“怎么可能那么神奇?”照谦从未听说过这种药,好意劝她不要为这些细节纠葛,“其实!我师兄这人真的挺好的,虽说经常凶我,但面冷心热,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你若是喜欢他,不管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都不影响啊!”
骤然被点破,宋余音面色一紧,赶忙否认,“谁说我喜欢他?”
睁眼说瞎话,不是好孩子,照谦忍不住拆穿道:“这不明摆着的嘛!我又不傻。”
许是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想验证时谦到底是不是先帝,“我只在乎我要找的那个人,他若不是,我也不会关注他。”
“你要找先帝?先帝已然不在,我师兄跟他容貌相似,你也可以试着了解他。”照谦一心想撮合这两人,宋余音却很在意时谦的真实身份,“再相似又如何,终究不是那个人,没有过往的共同回忆,难道你希望他被我当成替身?”
若然她看着时谦,心里想的只有先帝,似乎也很残忍,照谦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正坐在亭中,看着对面墙边的凌霄花兀自怅叹着,并未察觉屋内的时谦已然瞧见他们。
虽说他很清楚照谦的为人,晓得他不可能真对宋余音有什么想法,但远远的看着他们坐在一起说话,心里终归有些不自在,倒也不是嫉妒什么,就是觉着自个儿现在的身份太复杂,以致于他跟宋余音不能友好的相处,每日还要摆架屏风隔开,也不能与她道出实情,所有的事都得憋在心里,无法像师弟这般,与她畅所欲言。
照谦并未觉察到背后的目光,直至巧言来送补品,向时谦行礼时,听着师兄的声音如此清晰,他紧张回眸,才发觉师兄竟然就立在窗前,也不晓得盯看了多久。
如坐针毡的照谦赶忙起身告辞,“师兄不许我跟你接触太多,先不聊了,改日再说。”
两人也没什么,问心无愧啊!宋余音只觉没必要这般防备时谦,照谦却是被训怕了,一溜烟溜走。
待他离开后,宋余音也进了屋,时谦吩咐丫鬟给她盛碗乌鸡天麻汤。
闷闷不乐的手执小勺搅着碗中的鸡汤,宋余音一直在想着胎记的事,奈何照谦已然看过,她再去看,想必也是一样的结果,若然直接追问,时谦肯定不会说实话,烦闷的舀了一勺汤,轻轻吹了几下,送入口中后,品着清汤,宋余音眸闪灵光,忽然想到了一个验证的好办法!
胎记不能看便罢,她还可以用旁的法子来探究啊!
思及此,她唇角微弯,总算有了一丝笑颜。
屏风后的时谦也看到了这一幕,自她进别院以来,要么垂头丧气,要么就是在发呆,说来他还真没见她开过颜,却不知此时的笑是为何。
许是手中的书令她参悟了某些道理才豁然开朗?又或者是回忆起前尘旧事的美好片段才会会心一笑?时谦猜测了几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其实她不过是想到了对付他的招数而已。
不过很快他就会明白,只是待了悟之际,为时已晚呐!
次日的天有些阴沉,宋余音起身梳洗后照例过来陪他,与他讲述一些关于先帝的习惯。
用朝食之际,巧言盛上一碗蛋花汤端至他面前,时谦一闻到那腥甜的气息便觉胃里不舒坦,问她怎么是甜的。
巧言如实道:“卫姑娘说您喜欢喝甜的,奴婢才让后厨做的。”
摆摆手示意她退下,而后宋余音才坐在一旁,一本正经的为他讲解,“先帝爱喝甜的蛋花汤,不爱喝咸的。”
以往她讲什么他都会点头称是,今日忽闻这一句,时谦那温顺的眉峰蓦地紧蹙起来,不可思议的抬眸望向她。
他眼底的质疑正是她所期待看到的,是以当宋余音看到这一幕时,心底的欢喜越发浓厚,果听他迟疑道:“你确定自个儿没记错?”
宋余音只管装傻,柔声笑道:“我怎么可能记错?还有人比我更了解先帝吗?你又不是他,自然不晓得他的喜好。就按我说的来,快喝!”
关键他喝不下去啊!“可是……人的喜好也许会有所改变,是甜是咸,没必要分得太清楚?”
看他好像很不乐意的模样,宋余音心情大好,强忍着笑意,语重心长的劝道:“旁人只会记得先帝以往的喜好,你若是与他相左,就会被人怀疑,为了扮演好先帝,你就委屈一下,喝了这甜汤!”
这甜汤若是有米酒他还能喝得下去,可是并没有,只加了糖,腥味甚重,他真的无法忍受,让他喝这个简直是折磨,时谦一忍再忍,始终不愿端起来,“我不想喝,打小就不喝甜的蛋花汤。”
是吗?看来他果然和先帝一样,都不喝甜蛋汤,宋余音心下甚慰,但仍旧希望借此逼他承认,“你既选择了假扮先帝,就该做好有所牺牲的觉悟,若然你不肯喝,那我就告诉卫平渊,让他来做主。”
居然拿卫平渊来压他?时谦难以置信的紧盯着她,忍了又忍才憋出一句,“也许是你记错了呢?也许宣惠帝并不爱喝甜汤!”
而她则一副她的话就是圣旨的傲然态度,“除非你就是先帝本人,我才会承认我记错了,否则……就听我的话,乖乖喝下甜汤,不仅今日要喝,往后的每一日都要喝,习惯成自然,兴许喝着喝着你就会习惯。”
听到这无理的要求,时谦终是不淡定了,起身怒拍桌,“宋余音!你……”
不愿输了阵仗,宋余音也站起了身,虽没他个儿高,依旧扬着小脸倔强的与他对峙,“怎的?”
“你欺人太甚!分明是在公报私仇,借机耍弄我!”明摆着的事,他委实不能忍!
然而她却装傻充楞,“我与你有何仇怨?为何要坑你?难不成先帝不喝甜汤,我偏逼你喝?你又怎知先帝不喝甜的呢?难道你就是先帝?”
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故意在这件事上与他唱反调,想来就是为了逼他动怒,逼他说出先帝就是不喝甜蛋汤的话来!
如此一来,不就等于不打自招了吗?
她可真够机灵的,时谦险些着了她的道儿!意识到她的真正目的,时谦终于不再与之对抗,将心一横,选择妥协,端起碗屏住呼吸一口气喝下半碗,勉强下咽的感觉简直太折磨,才喝下他便觉胃里一阵翻滚,难受之至!
宋余音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妥协!若是风吹日晒这种苦还好忍,但若被迫吃自己讨厌的饭菜,估摸着一般人都受不了,她还以为他会抵抗到底,未料竟然还是听了她的话,勉强喝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可她看得出来,他的确不喜欢喝甜汤,这一点和先帝的好恶是重合的啊!明明破绽百出,他仍旧不愿承认,这到底是为什么?
解不开的疑惑化作惆怅,宋余音再无心思捉弄他,时谦虽是勉强喝下去,胃里到底不舒坦,以致于晌午他不肯再用膳,晚上也不愿进食。
心知是自己玩得太过火,以致于他没了食欲,深感愧疚的宋余音决定用行动来道歉。
深秋十月,天越来越短,转眼又擦黑,一日又将过去,立在窗前的时谦负手而立,目光不自觉的望向北墙边的凌霄花,不知为何,宋余音总爱看这一簇花丛,在他看来,这凌霄花与牵牛花挺相似,只不过一个是蓝色紫红色,另一个是橘色罢了!
看着看着,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又想到了她,不应该啊!
收回纷杂的思绪,时谦转身进了屋,跟着就见丫鬟端着汤碗进来,尽管一日未进食,他仍无饥饿之感,不悦反问,“不是交代过不必准备我的膳食吗?怎的又端来?”
将汤碗放下后,巧言拿起大勺,边盛边回道:“这是卫姑娘亲自下厨做的炒面籽儿,她说您可能没什么食欲,想吃些清淡的,便做了这个,打了个鸡蛋,切了些青菜,还洒了点儿葱花,并不油腻,也不是甜的,少爷尽管放心用!”
待她盛好端过来时,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最近皆是山珍海味,他已然很久没觉得哪道菜能像面前这碗面籽粥一般,淡香沁心,瞬时勾起他的食欲,本以为自个儿不饿,今晚不必吃什么,可当粥摆在他面前时,他的五脏庙居然不争气的开始咕咕叫。
再者说,她一个闺阁千金竟肯亲自下厨为他做粥,他若是拒绝,岂不令她难堪?如此想着,时谦也就执起了羹勺,轻轻搅动着,简简单单的一道粥,吃起来倒是爽口,这滋味不由让他想起过往的时光,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尝到熟悉的味道,那一瞬,他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入口的是咸粥,滑入心底的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蜜。
两人的相处虽平淡,到底比之前要默契一些,不再针锋相对,宋余音的心思全都扑在时谦身上,可那陈瑞英的心思仍旧还在她这儿,纵使远在军营,他也一直惦记着表妹,才分别十日左右,又抽空赶了回来。
他先是去了一趟虎威将军府,得知宋余音不在府中,而是被送至琼华苑养病,于是他又匆匆赶至琼华苑,却被南溪拦在门外,不许他进,只因她家姑娘人在樱月苑,根本就不在这儿,惶恐的她只得找借口,说主子身子不适,不宜见客,陈瑞英才不吃这一套,“音音抱恙我更该去探视。”
“可是……可是姑娘她还躺在帐中,您一个男子进她闺房于理不合啊!”
“我是她表哥,又不是外人,大不了我立在帐外与她说话,不面对面便是。”陈瑞英坚持要见,焦虑的南溪已是抓心挠肝,面上还得强装镇定,再次好言相劝,一再推脱终是惹恼了陈瑞英,即便她是余音的丫鬟,他也再无客气,横眉怒扫,眸光凌厉,“本殿要见音音,谁也挡不住,休再拦阻,否则……”
寒光自墨瞳中一闪而过,陈瑞英冷然侧首,身边的侍卫会意,立即拔剑,横在南溪颈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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