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旌眸光流转,精明内蕴,似笑非笑道:“就是让他恨我,他越恨我,就会越克制不住自己,会有进一步的动作。这人的把柄太难抓,非得这么逼一逼。”
说罢,他推开椅子站起了身,刺绣麒麟的褚色襕袍裾底垂落在脚边,文旌灵巧地将阔袖往后一揽,冲金明池道:“等会人带来了,你审。”
金明池刚想问这又是为什么,猛地反应过来,哦,意思就是审他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还轮不到丞相大人纡尊降贵。他只是随口一说要抓人,抓了人却懒得审,审不出什么放了就是,反正那就只是个小蝼蚁,都不值当得要丞相多费一点点心。
金明池心想,若他是陈稷,恐怕要活活掐死文旌的心都有了。
出了刑部,外面雨势依然不见弱。
雨水顺着廊檐淌下来,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接一个的水坑,珠落玉碎,衬着暗沉沉灰霭弥漫的天色,看得人心里发闷。
文旌在廊前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当年在国子监念书时,好像也是这么个雨天,他下了学出来,发觉自己没带伞,徘徊在监舍门口不知该如何,忽听身后有人叫自己,陈稷举着把碎了几个窟窿的油纸伞追过来,在雨声滔滔里道:“伞给你,我家离得近。”
文旌当然推辞,可推来推去陈稷恼了:“你莫不是嫌我的伞破?”
国子监的学生都非富即贵,只有极少数贫寒学子,是靠着数年寒窗苦读才能挤进这扇门,陈稷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文旌知道陈稷过得很拮据,偶有一次听他说起,继父死后,叔叔伯伯把他和母亲赶了出来,半点家赀都没有分给他们,他和母亲一路到长安,吃了很多苦。
大概越是这样,陈稷的自尊心才格外的强。
文旌知道他的脾气,自然不能再推辞,将伞接过来,道了谢,正想走,家中来人寻他了。
任府的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国子监门前。
任遥掀开车幔跳下来,举着一把伞,手里还拿了一把折起来的伞,踩飞了一地水花,奔过来,“二哥,你哪来的伞?”她盯着那破旧灰败的伞面,突然注意到一旁的陈稷正很是局促地小心翼翼看向她,顺带把袖口破碎的丝絮不着痕迹地捻回来。
任遥当即明白了,眼珠转了转,脸上陡然升起一抹焦色,催促文旌:“你还不快跟我回家,父亲要等急了!”边说着,边催促文旌把伞还给人家,瞧着文旌斯斯文文地要把伞递出去,又仿佛当真不耐烦了,随手把自己手里那把折起来的、簇新的油纸伞塞给陈稷。
她不由分说地把文旌推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跟着上去。
马车伴着铜铃声渐渐行远,而陈稷站在雨中,许久未动。他掐着那蓬润松软的油纸伞面,将伞攥紧扣在掌心,那厚实且质地精良的油纸上绘着嫣红的折枝桃花,灿灿盛开,将他那一身泛着灰色的青衫也映得鲜亮起来。
文旌有时会想,那时他还不是丞相,仅仅一介白衣,纵然家境殷实,可陈稷从来没有想着在钱财上占他半分便宜。
那时陈稷是真心对他好,无半分私心图谋,可后来,为什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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