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太后倒还罢了季明德虽见过但甚少与那个妇人说过话。独独这白明玉润物细无声待他简直有他待宝如的耐心也不知图个什么。
他恍惚记得昨天宝如便穿着件豆青色的对襟纱裳鼻息略重正准备要拒小皇帝的赐宴,便听暮色中一阵爽朗无比的大笑之声。
恰迎门,齐国公尹继业双手拄剑就在延正宫宫门上站着。
老国公胡须花白,双目如狼,堵住正门盯着小皇帝看了半晌对于这个他近来颇为依赖的哥哥季明德投去不屑的眼神,冷冷一笑气沉丹田说道:“皇上回纥汗王薛育义眼看就要入长安朝拜关于和亲一事不知您可想好了,要不要和亲?”
回纥如今是漠北强国虽臣服,但就好比一头雄狮臣服于一只山羊他的臣服不过装个样子而已。
尹继业把自己的女儿尹玉婉许给了薛育义,但薛育义觉得一个国公府的小姐配自己还有点儿委屈,转而上疏,想叫皇帝尚自己一房公主。他听说荣亲王妃顾氏贤誉满长安,遂特地上疏,要求小皇帝为自己和福安郡主赐婚。
小皇帝自己并没什么主见,至交泰殿落了座,才问白太后:“母后,薛汗王求娶一房公主,此事您觉得该怎么办?”
白太后道:“能怎么办呢?你二叔不肯嫁,薛育义又惹不起,听听明德怎么说?”
瞧她此刻的态势,全然是一个在权臣和宗亲之间委曲求全,孤苦无依的深宫艳寡之态。但她时不时会看尹继业一眼,显然非常信任尹继业。
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个颇奇怪的东西,白凤急于让小皇帝挣脱李代瑁的樊笼,但似乎从未曾想过,李代瑁便摄政,尚且是个君子,尹继业却完完全全是个小人,若叫他掌权,小皇帝非但亲不得政,也许连小命都会没的。
虽然当初在宝如面前夸口,说自己亲妹妹也卖得,但真有了悠容那样一个性子柔婉,乖巧的妹妹,季明德疼爱都疼爱不过来,又岂会任由白凤和尹继业又把她给卖掉?
他道:“薛育义年近五十,齐国公喜欢给女儿找个爹,但我们荣亲王府没这习惯,非年青俊貌的才朗而不嫁,绝不会让郡主和亲。”
尹继业等的就是这句,顿时哈哈大笑:“汗王雄踞于北,不过讨个公主而已,皇室都不肯给,看来是想逼着薛汗王自立称帝了。”
季明德已经起身了,揖礼道:“皇上,臣已有十日不曾回府用过晚饭,今日再不归,你二嫂怕要发河东狮之怒了。”
李少陵噗嗤一笑:“二哥英明神武,辖两府都护府几十万兵马,竟还惧内?”
季明德回之一温温一笑:“惧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臣确实惧内。有些人在家耀武扬威,欺男霸女,从不惧内。但出门却软成一团怂蛋,稍有个强邻便颤颤兢兢,恨不能跪上去舔别人的靴梆子,这等惧外之人,才真真叫人鄙视。”
礼罢,季明德转身便走,扬长而去。
尹继业这个惧外之人,打嘴仗没有占到一丝的上风,而季明德所对,也不过三言两语,竟将他堵的哑口无言。此时尹继业才知,荣亲王几番叫这孽子气到吐血,并非传言,而是真的。
季明德这厮,真有把人气到吐血而不自知的本领。
出交泰殿不远,白明玉又疾步追了来。她身量矮小,腿短,裙面又太长,连着追了几步,险险要绊倒。又在后面不停大声的唤着,引两旁侍卫齐齐侧目。
不得已,季明德只得止步,停在原地等她。
天上一轮明月,地上融融灯火,白明玉总算慢了下来,收敛裙衽,微步而摇。
季明德冷眼看着她走路的姿势颇有几分怪异,细看之下,才见她是因裙摆太长,每走一步,便要把裙摆往前踢,所以才走的格外艰难。
而裙摆之下,她竟是一双赤足,显然为了能跑的快,她是把方才那双能增加身高的木屐给脱了。
看她走的这般艰难,季明德只得又折回去,迎上她,问道:“何事?”
白明玉笑道:“荣亲王夫妇恩爱,王妃之行事,亦是满长安城的人都要称赞。她此生唯独一个眼中钉,便是宝如妹妹,只怕妹妹在王府日子不好过了。”
这是要投其所好了。季明德稳稳的站着,要看她怎么说。
白明玉掏了封信出来,仰面递给季明德,笑道:“我姑母又何尝不是,那怕贵为太后,这些年叫荣王妃在言论上欺压到毫无还手之力?
这儿有封信,是宫变那日,死在延嘉殿外那位姑姑寝室里搜到的,您将它转交给王爷,荣亲王便再爱妻子,只要看了这封信,就会惩治王妃的。届时,宝如妹妹在王府中,日子会好过许多。”
明知顾氏一再闹事,李代瑁却迟迟不处理她,荣亲王府的人还没着急,外人们都急不可捺,巴不得顾氏能立刻死了。
季明德接过信,当着白明玉的面掏出来草草扫过,勾唇一笑:“果真好东西,你给的也恰是时候,白姑娘这般聪明的女子,季某此生,只见过两个,一个是你,另一个……”
白明玉以为他会说是赵宝如,嫣染一笑,正等着下半句,再抬头,便见季明德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季明德未说出来的那后半句是:另一个叫胡兰茵,如今日子过的可有些惨呢。
他手中所持的那封信,确实是自当日为了李代瑁而惨死在延嘉殿的那位姑姑所保管的。老姑姑当年是先帝宫里管理书房的宫婢,先帝死后,清理交泰殿时,意外发现了那封信。
信是荣亲王妃顾氏写给先帝李代烨的,信中说,小皇帝李少陵其实是李代瑁的种,而李代瑁和白凤私通已久,自己身为李代瑁的妻子,忍辱十年,直到如今,眼看李少陵渐渐长大,不忍李代烨再遭自己的兄弟与妻子背叛,所以才会书信一封,揭穿此事。
这位宫婢深爱李代瑁,当然,也跟很多人一样,因为信中顾真真言辞之切,也相信了这件事,捡到信之后,为了李代瑁好而藏了起来,直至自己死后,白凤命人搜宫,才搜了出来。
一位帝王之崩,一座相府的湮灭,并季明义那么一个年青人的死,若不为这封信,其仇其怨,将永无可出之期。
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便在于此。谁知道那位宫婢会为李代瑁而死,便顾氏和李代瑁,又怎能想到,一段本已埋没多年的公案,因为那样一位宫婢,还会有真相大白之时?
饶是一路紧马急催,回到荣亲王府时,明月高悬,已经到上夜的时候了。
拍马给稻生,府中今日发生的一切,稻生自然无巨细全都告诉了季明德。
季明德在府外门上嘘了口气,迈步才要进门,便迎上高鹤。
他道:“二少爷,王爷请您去外书房一趟。”
季明德扔了马缏,疾步,径自进了外书房,见老爹在廊下站着,问道:“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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