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们抬头,黑幽幽的箭垛,冷冰冰的铁矢,只凭那些铁矢便可判断,上面至少不下五十人。
他们也不敢久留,连抬带拖,拉着尹玉良走了。
旗楼上,目送尹玉良离开,尹玉钊转头,问宝如:“当日在上东阁的竹林里揍他的时候,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宝如默了片刻,道:“是我大意了,方才见人多,就没把我的两个小子叫进来。”
尹玉钊挥手,召了个叫人反剪着的中年婆子进来。
这婆子迎门便跪,嚎道:“大人,万事与老奴无关,是尹玉良逼老奴的。”
尹玉钊指着这头发乱蓬蓬的婆子道:“你以为那两个小子跟进来就能保得了你?便你那两个小厮寸步不离,也没有用。
尹玉良或者不会在寺院内动手,但这婆子会在外面兜售麦芽糖,你极爱吃那东西的?以你的心性,回程自然会大家一起吃着麦芽糖,乐乐呵呵儿的。
可你不知道,那些麦芽糖足以毒翻你和你身边这几个傻丫头,傻小子,到时候,你仍逃不脱他的毒手。”
防不胜防的毒辣,前后皆是算计。
宝如刚转身欲走。尹玉钊忽而声柔:“但长安城只要有我在,尹玉良这样的死狗,就动不得你。”
行至宝如身边,他低声道:“走,我护送你回长安。谁知道半路上,穷凶极恶的尹玉良还有没有什么防不胜防的招数?”
宝如也不知道尹玉钊是怎么跟英王妃等诸人交待的,只怕还会有意外,遂也不再出去打招呼,直接上了尹玉钊备在后门上的车驾,带着苦豆儿一起,由尹玉钊护送着回长安。
回程马蹄拂拂,尹玉钊额头上束着石青色绣金边抹额,胸前牡丹怒艳,一脸冷寒,默默走在马侧。
“嫂子,我记得画里的二郎神才戴抹额,尹侍卫长这打扮,瞧着像不像二郎神?”苦豆儿忽而悄声说道。
宝如是知道的,他额头正中叫她一棒子砸破了皮,若留疤,可不就成了个二郎神。她道:“不可私下笑人之缺,快快闭嘴。”
苦豆儿笑着缩回了脑袋。尹玉钊远远递了只油纸包进来,道:“这才是正经的蜜酒沙枣,尝尝味道如何?”
宝如接了过来,打开。这是大果沙枣,比李纯孝家的沙枣至少大了一圈,闻之一股酒香,咬开,里面是去了核的,嵌着圆圆一疙瘩乳酪。奶香、蜜香伴着酒香顿时覆盖舌尖,这才是宝如小时候吃过的蜜枣,相比之,她蒸的蜜枣只不过入了个门而已。
“好吃,果真好吃。”宝如赞道。
“我小时候,她就常常蒸这样的枣给我吃。顶饱又御寒,冬天里只要吃上一小碗,便跑上整整一天都不会饿。”尹玉钊难得不怒,语调平和。那个她,当是同罗绮。
宝如于同罗绮的爱,远远不及嫡母顾氏,便同罗绮死,有赵放一府人的噩耗在前,她的心其实已经麻木了,激不起更多的涟漪来。
所以她会烧掉同罗绮写的信,便尹玉钊一步步诱着,她也不肯去探究的更深。
尹玉钊这一点点的,算是在带着她重新认识自己的生母。
她吃了枚枣,将油纸包递给苦豆儿,探头出窗子,问道:“她走的时候,你多大?”
尹玉钊道:“五岁。”
他又道:“其实三岁的时候,我们就分开了。她被她爹卖给日月山的城主,城主的王府离我们家有五里路远,我每天早晨跑去看她,在围场外看她和别的女奴一起挤奶,酿酸奶,蒸点心。每每太阳落山,她便要赶我回去,因为怕狼会吃掉我。”
烈阳当空,宝如觉得尹玉钊眼里好像有泪,一个没有血缘的姐姐而已,他似乎格外爱她,说起同罗绮的口吻,就像在说自己的母亲,或者爱人。
宝如顺着话儿问道:“那你可曾遇到过狼?”
尹玉钊一笑:“遇到过,还差点叫狼扯断了腿。然后,我就留下来了。王府的棚舍里自然不会要我。草原上夜凉,我们铺着羊毛毡,就睡在羊栏里,她怕我冷,总让我趴在她身上睡,早晨起来一抖落,衣服里满满的小虫子往下落着。”
他到尹府的时候,似乎是六岁。这么说的话,离开同罗绮一年后,他就到长安了。
“出发的那一天,王爷赐她绸衣,赐她珍珠玛瑙挂饰,胭脂水粉将她妆扮的,美的就像八月间的油菜花一样。我混身脏兮兮的,不敢抱她的裙子,然后不停的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指着遥远的雪山说,我的孩子,等雪山之巅的冰雪融化的那一日,我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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