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重又一重的高山长安天时比秦州暖和的多。
次日一早起来宝如才细细打量这所四四方方的小院。两厢一正带着一排后厢房。这样一座小院在长安城中没有几万两银子也置不来季明德是来考科举的穷举子为掩自己那土匪的狼尾巴对外宣称是赁来的。
院子很清减,也很干净。厨房擦拭的一丝沉垢也无。正房檐廊下包了一整层的木地板,如此春日天暖正北朝南的屋子,阳光洒在地板上,坐在上面衲手工晒太阳倒是很舒服。
一个十五六岁瘦精精肤色古铜的少年正跪在地上卖力的擦着,见宝如上台阶扭着脖子一笑道:“大嫂我是坎儿。”
宝如点了点头进屋看了一眼窗明几亮,供案上一株迎春梅当是从院中折的,中堂昨日所供的达摩老祖叫季明德撕了如今还是空的看着有些不自然。
坎儿躬腰进来,笑道:“大哥说,今夜他再画一幅,明儿就该可以挂上了。”
宝如出了正房,又转到后厢,一排廊房,她油光精溜的小毛驴就在驴棚里,两个少年正在替那驴刷毛,见宝如来了,也是袖手叫大嫂。
坎儿道:“他是稻生,他是野狐,咱们皆是大哥的兄弟。”
稻生还好,长相至少周正,野狐就真属于歪瓜咧枣了,个子高到要窜天。另还有个叫余飞的,据说是出去跑腿儿了,不在家。
宝如边拿青盐涮口,边围着墙角那株迎春梅转,久不闻花香,心旷神怡。忽听墙外一个妇人绵长长的声儿:“马齿苋蒲公英荠荠菜啦……马齿苋蒲公英……”
这是早起贩野菜的人。二月里各类春草冒了头,城外的乡村妇人们剜了各类野菜入城,一天下来也能卖好几文钱呢。
早饭是野狐做的,嘀嗒菜豆腐馅儿的包子和红豆大米粥。
宝如两手掬着包子吃,隔墙听外面一个妇人轻轻的笑声,是胡兰茵,她年前就到长安了,一清早的,大概是知道季明德来了,也赶到曲池巷了。
胡兰茵已是京城贵妇人的打扮,棉绫对襟褙子,宝相纹的出风毛比夹,怀里抱着个小手炉,堵在路中间,说道:“娘自打入了京,身体好了许多,她整日欢喜,也巴望着你去见她一回,那是你亲娘,你总该去见见她的。”
季明德闭了闭眼,扔了两个字:“没空!”
胡兰茵再近一步,道:“我干爷爷今夜不必在御前伺候,夜里会回家,他也想见你呢。”
季明德不说话,夹着本书,笔挺的个头儿,就在路中间站着。
胡兰茵仰望着这松柏一样瘦高高的男人,柔声道:“他和荣亲王的关系也非同一般,你若想认祖归宗……”
季明德脸色顿时青了,铁青着脸一笑:“看来一回没长记性,你这嘴巴不把自己害死,就消停不下来是不是?”
她以为李代瑁会认他这个儿子,让他一跃而成为皇亲。天真妇人的天真想法,季明德靠近一步,唇几乎要到胡兰茵的耳畔:“这事儿和季白的死,你都告诉你那干爷爷了?”
宝如啃着只包子,自门缝里往外瞧着,眼看外面两人凑到了一起,一口包子差点没把自己噎死,连忙转身去寻水喝了。
胡兰茵连忙摇头:“你没发话,我哪敢呢?认祖归宗是件天大的事儿,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遇见合适的人,才能说出来不是。”
季明德面上的青意渐渐散去:“你倒还不算太傻。”
所谓滴水穿石,铁杵成针。胡兰茵以为季明德果真有认祖归宗的心思,而自己在长安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恰又忖了他这心思,大松一口气,笑问道:“那今儿傍晚,是我亲自来接你,还是……”
季明德断然道:“不必。我还有批货要送他,傍晚我会自己去见他。”
宝如吃了两口粥,再奔到院门上,恰就听见季明德这句,知道季明德今儿从李家读书回来,晚上还得去见一回王定疆。
她终于不必穿杨氏所衲那些胀腾腾的羊毛大棉袄了,换个薄棉花的半膝褙子,手里挎个小篮子,打算出去转一转,找个能生钱的门道回来。
曲池坊在长安城的东南角上,这地方有座芙蓉园,园中的曲江池是皇家苑林,又再往东一边的敦化坊,住着从天南海北来的各族使节,什么突厥人、回鹘人,还有那些被杨氏称之为爪哇神油番子的天竺人,深鼻大眼的,细眉小眼的,黑黝黝的,卷毛儿的,无奇不有。
这地方既什么人都有,当然商机也多。宝如提着个小挎篮一路逛过去,见什么都喜欢,见什么都想买,苦于囊中羞涩,不过看看便走。转了一大圈儿,也没找出个门道来,不由便有些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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