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本应喜气洋洋的订婚宴以一地鸡毛作为收场。
媒体的喧闹彻底结束了的时候该走的也都走了个差不多,最后周明川神色尴尬的拉着周语凝离开,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了沈昌民一个人。
他坐在原地,脸色的神色看不分明,在窗户冬日的微光下晕开迷迷糊糊的一片轮廓,像是疲惫的,又像是阴沉不定。
沈琛走进去的时候里面还是一片狼藉,没有人敢进去收拾残局。
换届选举的动荡里沈昌民爆出这样的丑闻,但凡他还有竞争对手都绝不会让他好过,媒体只是第一步,但已经足够让这个守着脸面和仕途的男人不好受。
他做了一辈子提线木偶,到这个时候正是挣脱刘家联姻的最后一刻,输在他的儿子手上,功亏一篑。
“是你做的?”他抬头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从前从未正视过的儿子,觉得沈琛像他,又觉得不像,在这样冷色的微光下能明显看出来他年轻时的轮廓,如出一辙的冷血薄情,如出一辙的擅长隐忍。
“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吗?”他心绪不稳,脸上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语气却又有几分讥讽。
他的儿子确实心狠,但是阅历不足,想靠舆论扳倒他打从一开始就是不成熟而又不现实的,只能提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舆论只是一个方面,只要他老师还愿意保着他,封掉几个媒体人的嘴不是问题,在京城里面开报社的,没几个不知道里面什么弯弯绕绕。
沈琛没有理会他,只是坐在了客厅的另一边,他脸上没有笑也没有得意,等着沈昌民说完了才缓声开口,像是在讲一个沉封已久的故事,用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说出来。
“你当年是个穷学生,我母亲是你高中美术老师,大了你五岁,是你先追求的她,你有学识有抱负,她接受了你,这段师生恋在当时还不被接受,她被学校辞退,跟家里关系恶化,出去打工供你上大学,然后生下了我。”
他像是完全没有理会沈昌民,只是低着头,语气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的陈述着事实。
“你大二的时候我出生,你和她去办了结婚证,是因为我户籍落户的问题,也是在同一年里,你在你老师的介绍下认识了刘思丽,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体制里的小人物,没权没势,只有一张拿着我母亲供养出来的学历和一张好的面皮。”
“刘思丽对你一见钟情,你的老师为了他当时的地位一力促成,你和她结婚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和我母亲离婚,二十年前的法律还不完善,其中就有关于婚姻的漏洞,你凭借着你老师的势力钻了这个空子,你每年借着出差的理由回老家看看我和我的母亲,后来我七岁的时候母亲怀了弟弟。”
“她那些年里因为师生恋不断被人指指点点,你又一直不在她身边,所以精神状况一直不太好,孕期的时候有了明显抑郁症的症状,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不清楚是为什么,后来因为刘思丽因为你频繁过来看母亲察觉到什么,照到了我母亲,给她看了你们的结婚证。”
“她在当天夜里选择了从跳楼自杀,我一直记得那个深夜,风吹的特别冷,她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笑,然后就摔了下去。”
对面的人一开始暴怒的人平息下来,像是被踩中了什么不能开口的禁忌,想要发火却又强自忍耐,只有手指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着,沈琛始终是平静的,连一丝语气的波动也无。
“你一直觉得我年纪小记不住,但其实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我甚至记得那天晚上夜风里的血腥气,一尸两命,而你依然好好的活了这么多年,飞黄腾达平步青云。”
“大概是五年前,沈辉因为你的安排急于寻求晋升在一次任务里丧命,用命给你挣来了一个好名声,一个月前你抛弃刘家,一个星期前你希望我认罪伏法,认了那个根本没做的罪行,不给你的仕途添堵,三天前你示意动手对楚瑜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这个故事一点都不美好,简单到残酷的地步,两辈人的恩恩怨怨,谁都不是赢家,谁都不曾真正好过。
他像是叹了一口气,故事讲完了他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他一身光鲜亮丽活在阳光下,做着他步步高升的美梦。
“我始终不明白,除了你自己你把别人当作什么,妻子,儿女,亲情,爱情,你从来没有把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过,可是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无条件给你的前途让路,你步步紧逼,怎么就不害怕别人狗急跳墙呢?”
“我一直收着我母亲的结婚证,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刘思丽拿着这个把你以重婚罪告上法庭,或许就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她确实心心念念你这么多年,可你把她娘家所有人都赶尽杀绝,她又凭什么不能反咬你一口?”
沈昌民震动了一下,半响,像是颓然的闭上了眼,沈琛说的这一切都没有错,能不能封住媒体的口只能看他老师的动作,他听见起身的声音,脚步声缓慢向外,终于睁开了眼,注视着青年到背影。
“沈琛.......”他突然喊了这么一声,青年顿住脚步,而后听他开口道:“沈家倒了,你以为你以后该怎么办?又能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什么好处,我想要的自己会挣,不需要强取豪夺,”他停了一下,最后提醒了一句,“不要想着挣扎了,我把陶家破产后那部分模糊的资产去向交给了张家,你应该知道张家是哪一派的,他对贪污深恶痛绝,你的老师恐怕自身难保,没有那个精力再来保下你。”
如果重婚是一个舆论,那么涉及贪污总是严厉的,尤其是相对的派别,能拿到详细的资料和账目是不容易的,如果不是沈琛这段时间处在这个位置他根本连碰都碰不着。
他虽然彻底得罪了沈家上面那位,可从此刻起他开始攀附上的就是张家的枝叶,他有后路,就不惧怕之后随之而来的疯狂报复。
从一开始他就安排的明明白白,这场反转多次的大戏每一步都惊心动魄,如果其中有那么一环出错,就是满盘皆输,幸好这一次,上天对他算是眷顾。
他上面那位能不能熬过这一劫沈琛不清楚,他不从政,可他清楚的知道,沈昌民的仕途到此为止,永远不能更进一步。
汲汲营营大半生,临到头来一场空,这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说不清是不是恨,他对沈昌民的感情是复杂的,有时候记不住的人是快乐的,记得太清楚的人总是备受折磨,比如他这一生都不能忘记年少的时候曾经怎样期待父亲回来,又经历过怎样无尽的失望。
他记得小时候沈昌民抱着他举高高,带着他放风筝,却也记得他怎么在刘思丽虐待他的时候视而不见,甚至在他最后绝路的时候落井下石。
他也记得他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多么温温柔柔的女子,后来自杀的时候宛如一个疯子,他记得这么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一夜能安心睡着,那些噩梦追随了他一生又半生。
也许事到如今,一切也该结束了。
他往外走,像是慢慢卸下了什么包袱,脚步一步一步缓慢的向前,沈昌民就在他身后,一直目送着他离开。
看着他从阴霾的沈宅走出去,一路走到外面透亮的阳光之下,沈昌民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是老了,已经逐渐看不清他的背影,就能看见天上慢慢飘落了一片又一片绒白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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