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台周围重叠的花瓣浮动,下有光华隐隐流淌。
仙尊向来清透的双目深邃些许,“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个答案。”
荀易灰飞烟灭,无迹可寻,这就是白景离亲眼所见的答案。
“我不信。”白景离沉声道。
仙尊嘴角微微向上勾起,形成一丝浅淡的笑意。他说:“你不信,又能怎样?”
白景离从来不喜欢幻想,可是从他醒来后,便抱起一万分的侥幸。他多希望荀易的剧情线出现一点点偏差,哪怕荀易不像从前那么在意他,他也想要荀易活着。
可是仙尊这一句话,就堵得让他说不出话来。
不错,他不信又能怎样?一句不信,就可以让荀易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仙尊收敛了表情,轻轻一叹,“这世间有太多的事,由不得你不信。”这句话里带着颇多感慨,仿佛是说给白景离,又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当年欲之境带来的反噬,我也是不信,可又不得不迎难而上,不惜一切去挽回。”
“既如此……”白景离蓦然拜倒在地,“请师尊救他。”
“他湮灭在一千年前,我如何能救?”
“请……救他。”白景离重重叩首。
白景离来见仙尊时,虽然面上冷淡,其实心情颇为复杂。他既对仙尊怀着一如既往的敬重,又恨仙尊利用自己像是利用圈养的牲畜。此时最大的心愿,就是想和荀易一起远离这个纷杂的世界,再不面对这个让他又怕又恨的存在。
但,一旦牵扯到荀易,白景离就无暇顾及其他。只要让荀易回来,就算让他在玉阶下长跪不起,也在所不辞。
虚空里寂静了片刻。
仙尊的声音威严起来:“白晗,你当真要拘泥于小情小爱?”
白景离蓦然抬头,正对上仙尊略带苛责的目光。
他吃了一惊,原来这就是所谓小情小爱?
荀易为他九死一生,最终烟消云散,放在仙尊的嘴里,就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小情小爱?
“我培养你,是为了让你成为守护天地的一把利刃,你如今却只围着一个人转。”仙尊的脸上满是失望。
白景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直接站了起来。“请恕弟子无法苟同。”
白景离从来没有胆量驳斥仙尊的话,任何人都没有胆量质疑这位至高神。仙尊不由皱眉:“你说什么?”
“我护荀易,是因为我已经护了天地。我没有背弃责任,我也没有辜负师尊的嘱托,又何妨拘泥于小情小爱?”白景离第一次在仙尊面前说这么长的话,但他丝毫没有怯懦,仿佛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没有见过光,才安心归于长夜,一旦见了光,那份渴望就成了师尊所谓的杂念。若放在从前,是不是连我也要进欲之境历练。”
“仙人生出杂念只是意外,欲之境也只是意外。神仙需维持天地秩序,我会再寻别的方法,帮他们割去杂念。”仙尊从莲座上起身,点点金光从袍裾上滚落,“仙界只要平安喜乐就够了,那些杂念,只会带来颠簸苦难。”
只有平安喜乐的仙界,何其圆满。白景离却摇头。
仙尊问他:“如何,你不认同?”
“正因为神仙是活物,有思想,才会出现许多意外。杂念和欲之境的存在,绝非偶然。”白景离直视他的眼:“师尊可有想过,平安喜乐固然难得,可颠簸苦难也是人生。”
“……”仙尊似是没有料到白景离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对他的规划提出质疑。
白景离向前迈出半步,一字一句往下说:“欲之境之所以让人无法自拔,是因为它虽然虚假,却存在了真实的喜怒哀乐。天界固然真实,却只有表面虚假的光鲜。若师尊觉得,世间万物都是掌中苟延残喘的刍狗,生杀决断皆由您一人掌控,图的就是这般梦幻盛景,神仙有没有意识不重要,有没有感情也不重要,像欲之境的角色一样任您摆布就足够,那……弟子无话可说。”
仙尊久久不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白景离似的,用陌生的眼光审视他。
“白晗,这话是谁教你的?”
神的一生那么长,若将天地万物当做棋子,一盘棋左手与右手下,未免太乏味。况且,至高神的存在只为守护天地,并非镇压天地。
他本以为,夺去神仙享受苦难的权利,就能让一切变得更好。
但欲之境的开启,让他开始一遍遍审视自己当初的选择,这个意外,真的……不是偶然?
“荀易。”提到这个名字,白景离的声音轻柔些许,“是他让我有了这个领悟。”
“他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道士,因为你的一甲子修为才侥幸成仙,怎么可能有这个本事?”
“荀易的确出身卑微。但他甘愿为我涉险,若非他救我,我也不可能活着回来,更不可能拿到欲之境的证据。”白景离坚定道,“他的付出,绝非小情小爱。”
仙尊不置可否:“哦?”
白景离以为仙尊没有听进去,继续道:“蝼蚁尚且贪生,但凡活生生的人,都可能有这种领悟。”
仙尊眼神微凝,白景离看不出他此刻是喜还是怒,待要直接再请仙尊救荀易时,却见一道光华向他袭来。
白景离猝不及防,被围在中间。他一面挣扎,一面警觉地问仙尊:“师尊意欲何为?”
“小情小爱也好,大情大爱也罢。”仙尊飘然下了玉阶,在白景离面前站定,“多说无益。”
“……师尊这是何意?”白景离眉心拧起。
“荀易已经死了,而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仙尊静静地望向白景离,“为师此生绝了许多人的杂念,今天,是最后一次。”
白景离蓦然睁大双眼:“最后一次,指的是……”
“扶疏和你传回的信息我已经全部处理妥当,眼下,我将亲自前往欲之境,解救困在其中的世间众生。”仙尊垂下眼睑,略一停顿之后,又看着白景离道,“风明不在了,这个难题我只能传给你,从今往后,你便是新一任的仙尊。”
“我不做仙尊,我要去找荀易。”白景离断然拒绝。
实际上,就算没有荀易,他也从未想过掌管天地。他是应劫而生的神仙,因此也只将自己的人生设想到应劫而死。
“你看,所以我才需要你忘了他。”仙尊叹了口气,将手放在白景离的天灵之上。
这是一道封印,只要打进白景离的神识中,荀易这个人也便会消绝于白景离的记忆里。
白景离意识到仙尊的企图之后,立刻用尽全力挣扎,仙尊加在他身上的禁锢顿时出现了一道缺口。仙尊见状,又接连将好几道禁锢围在他周身。
白景离动弹不得,想也不想地改口:“弟子愿意做仙尊,一定竭尽全力护三界安宁。”
“你此时说这些,只是想我放过你罢了。”仙尊摇头,“白晗,我信你的能力,但我不信你会放弃荀易。”
白景离天灵上光华闪烁,有强劲的灵力压进神识中,某个鲜活的影子在他的记忆中渐离渐远。
那个人回头冲他笑,可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已经开始模糊。
“不!”白景离慌了,“我会忘记他,求师尊放手,我一定可以……忘记他!”
他可以忘记荀易,他也可以不喜欢荀易,但他总要去为荀易做些什么。
守护天地和救荀易的命,不会冲突的!
“左右你会忘了他,为师此举不是恰到好处?”仙尊无动于衷,输入白景离神识中的封印愈发起了作用。
白景离不住地摇着头,荀易只有他了,若他再将荀易忘了,那荀易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恐怕真的无处寻觅了。
一个人的记忆是连贯的,像流水般绵绵不断。
仙尊的封印便是将流水冻成冰,而后将冰块中冗杂的部分切割分离,一发打入无尽的深渊。
白景离头疼欲裂,他一遍遍地在心里里告诉自己。
他认真地喜欢着一个人,那个人更是爱他,那个人叫荀易。
荀易在他的神识中转身,慢慢步入黑暗中。
白景离胸腔里撕心裂肺的疼,“不要……”
他不能忘,曾经有个属下对他很好,名字叫荀易。
白景离闭上双眼,努力搜寻着。在一片黑暗的神识中,依稀可辨一个影影绰绰的人。
名字好像是……荀易。
神识中忽然明亮起来,记忆重新排列组合,将空缺的部分占据。那是一副全新的,残缺的,但白景离今后再也无法察觉的的记忆。记忆中似乎少了个人。
“荀易!”白景离用尽浑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呼喊,天灵处的光华在这一瞬间将他整个人包围起来,连同他的余音一起。
这一年,风靡整个世界的欲之境被爆出丑闻。
原来这种令人沉迷至死的游戏,留下的人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强行剥夺灵力,与游戏融为一体。
西方诸神都来不及欲盖弥彰,欲之境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强大力量入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崩离析,沉沦其中的人妖鬼神纷纷觉醒,逃离出来,使这些虚构的世界全都成了一副空壳。
西方神失去能量来源和外界的信任,很快衰败,至高神朱力特将身体转化为能量供西方诸神吸收,这才保住一部分高阶成员。
虽是如此,西方神一蹶不振,再也无法和东方仙界分庭抗礼。
也是同一年,东方至高神的仙尊归于混沌,其座下弟子白晗上仙成为新一任仙尊。
白晗上仙虽然资历尚浅,但仙尊归去时,将多数修为给了他。加上白晗上仙行事冷厉,奖惩分明,心无旁骛,倒让仙界秩序更加规整,四方一片清阔之象。
白晗上仙生平简单,据说只有过一个属下,但姓名已经无从考证。人人都道白晗上仙冷情冷性,比上一任天尊还要不食人间烟火,唯一值得说起的,便是上一任仙尊离开仙界那天,白晗上仙走出金莲池正殿时的样子。
他的表情虽然是一如既往的冰冷,脸颊上却有一滴未干的泪。
……应该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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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尊旧居,晗华宫。
宫外云烟处有一丛昙花,上面有几朵蓓蕾零星绽放。
这里没有守卫,但大小神仙自觉绕道而行,因此晗华宫成了仙界最清幽的所在,甚至比数千年前还要萧索。
昙花幽香随风。只有这个时候,白景离才能静下心,捕捉那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么多年,他仿佛没了自我,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只有短暂闲下来时,他才会觉得心里似乎少了些什么。仿佛是很重要的人或事,又像是夜间做的一个寻常的梦。越想越陌生,越疑惑。
但这点疑惑才刚生出来,便有别的事务烦上他。
比如此时。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白景离转身看向来人:“扶疏,你找我何事?”
扶疏行过礼,恭敬道:“西方诸神凋零后,欲之境便一直归小仙保管。”
“嗯,欲之境已经成了虚设,你留着便是。”
扶疏欲言又止。
“说。”白景离言简意赅。
扶疏躬身:“小仙斗胆修复了欲之境的几个世界,发现几处地点尚且完好,甚至还有残余的灵力……小仙不敢瞒报。但事关重大,玉阶之下当众告诉仙尊,怕会引起众仙恐慌,因此冒昧请仙尊来此。”
“欲之境里还有灵力?”
扶疏说:“回仙尊,是的。”
“扶疏,当年你曾在欲之境中辅佐过我,除了我,世间也只有你清楚,最终欲之境崩裂,是师尊将自己的灵力尽数投入游戏中,将各处生灵替换出来。随后师尊爆体,这才破坏了欲之境。”白景离沉吟,“你方才所说,莫不是师尊的残力尚在?”
扶疏微微抬头,“小仙不好定论,不若暂将欲之境交给仙尊处置,仙尊以为如何?”
“也好,我明日去看看。”
白景离对晗华宫的印象不过如此,和天界每一处地方别无不同,全都是无趣的冰窟罢了。他和扶疏说罢,也不做多留,随即回到金莲池。
而扶疏却没有立刻就走。
他等白景离远去之后,轻轻叹了口气,在那丛昙花前蹲下身子。
“请问,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现在没有别人,出来。”扶疏四下看了看,抬起袖子。
顿时从袖中滑出一个小小的草人,掉在地上变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深呼吸两下,也蹲在扶疏身边,盯着昙花看。
“哥哥,你说白景离能找到宿主萨玛么?”
扶疏朝少年头上轻轻一拍,“没大没小,我这个岁数当你爷爷都绰绰有余,客气一下让你叫叔叔,你反倒叫哥哥。”
少年摸了摸脑袋,不以为意,“可是你看着很年轻啊,还是哥哥比较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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