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腊月。
院里枯枝残叶,一包包冬雪积压着梨树枝,远远飞来一只鸟雀在枝上稍歇,枝丫仿佛再不能承受此等重量,发出“嘎吱嘎吱”地响声。
陈锦躺在梨花木床上,拥着蚕丝软被,望着窗户上新糊的花纸出神。
十指上传来的痛楚于闺阁千金来说自是无法忍受,对她而言却算不得什么。
上一世,她是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巾帼侠女,祖籍徽州,年少得名,少年肆意狂妄,投得三太子门下,只因一腔深情,做了他的爪牙鹰犬。
阖宫之乱,她长身立于宣武殿前,执一柄清水长剑,为抱有极大野心的三太子将无数忠臣良将尽数斩于剑下,助他登上帝位。
皇后从皇宫正门入宫,她站在皇帝寝宫前,遥望故乡徽州方向。
安淮之乱,九王拥兵赴京勤王,又是她,以单薄身躯站在那人身前,替他承受万剑穿身之险。
待到这海晏河清,天下安宁之时,她终是逃不过他的多疑和猜忌,以犯上作乱之名发配北越苦寒之地。
从京城到北地,从四时繁华到荒无人烟,从花团锦簇到满心荒凉,又何尝不是她从志得意满到心如死灰的写照。
流放北地时,她刚满二十六,本该母仪天下受万民敬仰,却不想,她在那人眼里,不过一介只会舞刀弄剑的下九流,登不上大雅之堂,又何谈母仪天下。
死时,是有恨的。
爱之切,恨之切。
亦是有悔。
悔之深矣。
悔之晚矣。
“音夏姐姐,你说姑娘醒了吗?”小丫头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下了,但仍从紧闭的房门外一丝丝的钻了进来。
名唤音夏的较为年长,当下沉声道:“小点儿声!姑娘昨日刚从大狱里接回来,钟大夫来看了,说是伤了十指,需得安心静养几月,这时候恐怕还睡着,咱们守在门外便是,等姑娘唤了再进屋也不迟。”
小丫头被姐姐凶了,委屈了一会儿,终是抵不住好奇,续问:“姑娘真的杀了亲姐夫吗?”
音夏这次没有立刻说话,一个暴粟打在小丫头的脑门上,“外人不明就里胡说,难道咱们还不知道姑娘是哪样的人?姑娘平日里最是温柔,待下人也好,连杀鸡都不敢看,更何况杀人。这样的罪名咱们姑娘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再说,那官府老爷不也将姑娘当堂释放了吗?若是姑娘当真杀了人,官府老爷明察秋毫能不知道?更何况如今真凶已经抓到了,咱们姑娘自然是清白的。”
“姐姐说得极是,”小丫头接话道,“可叹姑娘白遭了一场牢狱之灾,又受了拶刑之苦,姑娘真可怜。”说着边垂下泪来。
音夏斜了眼小丫头,又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小丫头说得对,姑娘这次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十根手指头被那可恶的衙吏用了刑,昨日刚接回来时,让人简直不敢认。
那平日里温柔娇俏的陈家二娘子,手指都成那样儿了,脸上竟无半分痛楚悲苦之色,平静得像是这伤生在别人身上,与她全无半点关系。
钟大夫昨日当着二姑娘的面不敢把话说重了,只说些静养之类的言语。出了暖阁,随夫人老爷到得二厅,才说了实话,音夏随钟大夫的小童去捡药,正到二厅,只见钟大夫捋着一把山羊胡须,颇忧心的对老爷夫人道:“二娘子这十根手指头,在牢狱里只怕受刑不止一两回,如今指骨断裂,需用夹具稳固筋骨方为上策,只是这施术时的痛楚并不比受刑时轻多少,不知二娘子还忍得住否?”
夫人一听,差点背过气去。
音夏见老爷与钟大夫低声耳语两句,钟大夫点头连连,音夏猜想这事儿老爷已替姑娘拿了主意了。
晌午过后,姑娘还未醒转,钟大夫带着诊箱,还是上午带着的那个小童,进了陈府大门,由老爷亲自带着进了姑娘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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