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再去医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
只是她的嗓子因为发烧的缘故,显得格外的沙哑破碎,说话间嗓子里头也像是卡着什么东西,时不时就要咳嗽一声。
万幸一进门就听见了张敏静在那咳嗽,然而万忠军一个五大三粗从没照顾过人的汉子,在那蹲在窗户边,什么都不干,手里攥着烟枪摸,不知道在想什么。
万幸唇角一抽,看了看落在了后面的陈晓白,‘哒哒哒’的迈着小步子,走到了张敏静边上,给她扶起来之后,倒了杯水。
茶缸里还有她们走前留下的半缸水,凉透了没法入口,再加上新的热水兑进去,正好能中和一下。
张敏静几乎是牛饮一样,狠狠的喝了两口,才被万幸拿着缸子远离了些,“奶,慢点喝,慢点喝。”
张敏静大约是真的渴极了,喝完之后胸膛上上下下大大的起伏很久,这才喘匀了一口气。
万忠军这才回过头,“娘,渴了?”
张敏静有气无力的瞥了他一眼,啥话都没说。
万忠军讪笑两声,“我这不是看着你那缸子里有水……”
万幸捧着缸子把水倒到了一边的盆子里面,奶声奶气的说,“二伯父,缸子里的水好凉的,奶和了要拉肚子,更咳嗽的厉害。”
不少人听见这么一阵清脆的声音,不由转过了头。
旋即看着万幸憋红脸捧着那个有她半人高的热水瓶,撅着屁股颤巍巍的给张敏静倒水,不由都羡慕。
虽说在农村五六岁的娃娃也不算小了,能招呼着给家里帮点小忙了,但是哪家的孩子不得是三催四请的才愿意动一动的?
这宝丫虽说是年纪小,可那股眼力劲儿和精神头儿,就不是别家孩子能比的。
张敏静喝了水,坐起来之后,问万幸,“你爹娘呢?”
“都来啦。”万幸眨眨眼,正巧门被一个小胖墩儿给挤开,万志高挺着小肚子,手里把一个糖人举高高的就窜了进来。
他到了病房里面,气喘吁吁的说,“宝、宝姐等等我……嗯?奶!”
小家伙终于看见了张敏静,一溜烟的冲过去,把手里的糖人举高,喜滋滋的说,“奶吃糖!可甜了!”
张敏静眼睛弯起来了,“馋嘴猫,乱花钱。”
后面的话是给陈晓白和跟着进来的万中华说的,虽然是在谴责,可那嘴上说的话和表情,还真是让人察觉不出指责的意思来。
万幸耸耸肩,摸了摸万志高的大脑袋,特别严肃的说,“你自己吃,奶生病呢,不能吃这个,太甜的东西齁嗓子。”
万志高懵懵懂懂的把糖收回去,被万幸拽着手塞到了嘴里。
张敏静从善如流的把手中途转向,改而摸了摸万志高的头。
万幸冲她呲牙乐。
医院虽然能打饭,但是得额外收钱,一般人家也吃不起这个。
陈晓白进来之后就忙忙碌碌的把东西全都给拿了出来,他们到这之后都快晌午了,正赶上吃午饭。
张敏静本身早上就只吃了两个剩下的窝头,伴着水咽下去的,这会儿早就饿了。
一闻见那股清香扑鼻的味道,她的肚子就不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嘴里都开始分泌出了口水。
“可是做了鱼汤啊?”张敏静有点心疼。
“是呢娘。”陈晓白把一块实打实的鱼肉夹出来,又给张敏静拿了家里唯一剩下的白面馍放在一边,说道,“左右这鱼都放了怪久了,再不吃也不好吃了,你生着病,吃点鱼肉补补身体。”
张敏静哪儿能看不出陈晓白把一整条鱼最好的部分全都给她盛出来了?
觉得心里熨帖的同时,张敏静还是忍不住嘴上戳人,“下次别这么浪费了,娘喜欢吃鱼头鱼尾巴,有滋味……”
一句熟悉的话语让万幸一愣,视线一阵的茫然,忽然想到了上一世去世的院长爷爷。
她是唯一一个不主动站在人前,求着人家收养的小姑娘。
院长爷爷也没逼她,加上政1府的补助,让她虽然磕绊,可却也顺利的上了大学。
小时候能开荤的时间不多,可每一次院长都是把最精细的地方留给他们吃的。
鱼只吃鱼尾,鸡肉只吃鸡头和屁股……但凡有些营养的,他都先顾着她们这些无父无母的小孩子。
万幸捏了捏虎口,抿着唇,把那阵涌上的泪意给咽下去。
这时候,门被打开,出去打饭的刘国有一进来就闻见了那股香味。
昨天这屋里有两个出院的病人,因此病号不多,也就更显得鱼香味更加的浓郁,别提旁边几个啃着窝窝头食不下咽的病号,就连他这个刚在食堂吃饱的都有点受不住了。
不过他也没好意思过去蹭,扶着后面一起出去遛弯的老人进去,笑着说,“爸,您今儿就受累了,劳烦惦记着鱼肉吃干馍。”
后头进来的老人失笑,闻着那味儿倒也是真饿。
张敏静在这也呆了一阵子,心知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如果是换作平常人,这会儿早就已经拿着鱼肉上去巴结了——可张敏静并没有,不光没有,在发觉刘国有进来之后,她甚至更加的沉默了。
万幸察觉到了张敏静的不正常,然而却并不太知道到底为什么——原书之中,只说张敏静直到去世都有一个硕大的遗憾,这个老人身上带了一个背负了一辈子的谜团,可却最终都没能解开。
也是因为这个,让万幸对张敏静一直都很好奇,包括对那位去世了的祖父都好奇的要命。
可是老一辈的过往,在这个年代下,想要了解,除非是从他们口中得知,否则还真的难。
毕竟在这个没有照片、没有视频,甚至就连纸笔都稀缺的年代里面,根本就没法子能找到她们过往的蛛丝马迹的。
或者有时间,她可以从老太太屋里入手?
万幸摸摸下巴,想到了老太太不准人碰的壁橱。
刚想起壁橱,万幸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万幸甩甩脑袋,凑到了刘念白那边,笑眯眯的说,“爷爷,你吃的啥呀。”
刘念白把碗侧了侧,说道,“咸菜。”
他吃的香,却没注意到刘国有脸上一闪而逝的愧疚。
万幸笑眯眯的点点头,“我娘今天给奶做了鱼吃,还有一块,放到晚上该坏了,给你吃爷爷。”
说完,不等刘念白拒绝,万幸就把剩下的缸子给放在了他柜子上。
陈晓白来不及阻止,也不好意思再要回去,当下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万幸蹦跶着回到了张敏静窗边去逗万志高——小孩儿看医院地板上的花纹看出了神,正撅着屁股,在那用两根手指头蹦跶着,当跳格子一样的玩呢。
此情此景正是一派温馨,刘念白看着,却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刘国有正在那翻看着一些东西,红白条子夹杂,抬头的时候就看见了刘念白一脸怅然若失的模样,不由问道,“爸,怎么了?”
刘念白摇摇头,苍老的脸上有些许对于岁月的不舍,旋即笑着说,“没什么,人老啦。”
人老了,对于这些才更舍不得了。
明明只是住个医院,从前也一年总有几个月的时间在床上躺着,可那时候意气风发,和现在被岁月磋磨的自己总是不一样。
前面的两个小孩子的欢声笑语笼罩着屋里,给这沉沉的氛围瞬间打破,刘念白甚至都有些舍不得。
说到这里,他不由瞪了一眼黑的像是从煤球堆里头滚出来的儿子,恨铁不成钢的说,“你瞅瞅你,你啥时候能给我生出来个孙女!”
刘国有抬起头,简直是一脸懵逼,“爸,你咋就扯到这上头去了?!”
刘念白气哼哼的塞了一口窝头,颇为理解他已经去世的附近早年间为何总是催他结婚了。
人老了,就总得有个念想,身边太安静了,就总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刘国有摸摸鼻子——他爹都是快四十了才生的他,今年他也就三十多,正当壮年的,他爹是急个啥呢在这?
张敏静吃饱了饭后,就又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她人清醒着,这边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照顾的,陈晓白收拾好了东西,就道,“那娘,我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再过来看你。”
张敏静没什么精神的点点头,冲着陈晓白招了招手。
万忠军也跟着一路要回去,收拾一下自己,换一身衣裳再打算重新过去。
来回坐车的钱虽然不贵,但是整日的这么弄也不是个小数目,万忠军算了一下钱,有点赫然的看向了陈晓白和万中华。
他们这一家几个兄弟,也就他家赚的少,穷的揭不开锅。
这一次张敏静住院,开销最多、付出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四房。
一路上都沉默着,突然的,万志高眼睛一亮,指着外头一辆开过去的黑色小轿车,兴冲冲的喊,“车!小汽车!车车!”
万幸下意识的往里头看了一眼。
这种汽车在县城都难看见几辆,更别提是回村的山路上了。
万中华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看了一眼之后就收回了视线。
陈晓白低低的问了一声,说道,“也是去接人的?”
万中华沉默的点点头,比划了个手势。
万幸心里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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