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邻居如约过来换班,还带了自家熬的粥,也是尽心尽力了。
江寄余把搪瓷脸盆之类的留给他们就先回去了,他也得去吃早饭然后上课。
古教授后来在医院住了一天也回来了,没有继续占用医院病床,他烧退了,在家休养就成。
之后听说有不少人去看他,也有劝说跟儿子和好的,说年老了一个人在家,生个病也没人知道,这次幸运江寄余路过注意到了不对劲,但是下次呢?
然而说这话的基本被古教授给轰出去了,后来有人听说那天古教授在家里偷哭了,听着特凄惨,心软的人听到都想跟着落泪,也不敢再劝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要是原谅了他们,那我老伴儿咋办,白白没了吗?”很久以后,有了纪懿这个孙子的古教授已经能很平静谈起这些事了,他觉得自己不能原谅,不能跟间接害死自己老伴儿的人亲亲热热再做一家人,那样没人会记得他老伴儿了。
哪怕是有当时国家情势所在因素的影响,但是古教授还是没办法原谅为了撇清关系早早就举报他们的儿子,数落批抖他们的闺女,他们不是被迫,他们是主动,是带着笑,没有心痛和眼泪。
古教授无法原谅他们,永远无法原谅。
至于纪懿,那是古教授后来捡的小扒手,瘦瘦小小一个,十来岁出头,当时古教授刚给老伴儿上香祭拜过回来,就在郊区还没进到市里头,这小子就冲出来要偷,或者说抢他东西,却被古教授抓住了,人立马显得很惊慌失措,给古教授跪下直道歉。
或许是那双黑亮神似老伴儿的眼睛打动了古教授,又或许今天是老伴儿的记忆,遇到这样一个小小的扒手他难得心软了,没有把他送去公安,还从兜里拿出了一张大团结给他,“努力去找个谋生活。”
不知道是古教授这行为还是什么刺到了那男孩,他忽地跪下给他磕头,说自己不是想做偷做抢的,他只是太饿了。
他爹娘出事没了,又没个爷爷奶奶,唯一的叔叔也狠心听婶婶的将他卖给人贩子。
本来他被卖个人贩子后也没想跑,因为他婶婶跟他说他们养不活他,让这人贩子把他卖去一个缺儿子的家庭,肯定会对他好,吃得饱,让他不要怪她。
然而跟人贩子走了以后,却不是马上给卖个别人,而是跟好多个小孩子在一起,年龄大小都有,其中有个衣着比较好的小男孩似乎是被拐来了,半夜里偷跑,结果被抓住了,那些人贩子当着他们的面把小男孩的手脚都打断了。
越是这样,他越怕,于是寻着机会半路偷偷逃了出来,拼命地跑,很害怕,一路跑也不知怎么跑到这B市来,他都不知道这是首都,从十分偏僻山沟沟出来的他对这一切都感到陌生和害怕,也不敢报警,怕被报警回去还是会被卖,也不敢跟人乞讨,有些怕生,从前爹娘又只有他一个娃,哪怕山沟沟穷也没饿着他。
现在跑了不知多久饿的不行了,看到古教授篮子里有东西,又是一个老人,忍不住就想抢。
没想到会被抓住,更没想到古教授会放过他还给他钱,他认得出那是钱,很是面额很大的,当初他婶婶卖他他看见人贩子给他婶婶就是四张这样的钱,还有一些零碎的。
他心里忽然就很感动,也不知为什么就给古教授跪下磕头,叽里呱啦把事情都告诉他。
可惜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古教授听不懂,古教授说的话他也听不懂,他没念过书,他们那村子是比塘边村不知偏僻多少的村子,人也不多,就十几户,基本没有上过学的,全国扫盲工作都没扫到这儿来就结束的那种。
然而最后,看着纪懿又跪又磕头又痛哭流涕叽里呱啦说话的样子,古教授皱皱眉头,竟把他带回家了。
后来古教授在家里给他吃过东西洗过澡,给带去公安局报案的时候,纪懿说的话也没人听懂,而这年代也不像后世那样联网就能查到身份信息什么的,所以最后,公安建议是送到孤儿院去,B市是有孤儿院的。
古教授沉默了,拿出笔来画,问纪懿愿不愿意跟他回家。
纪懿看懂了画,点头了。
他爹娘都没了,又没念过书,普通话都听不懂,也怕被卖到人贩子那里去,他去过古教授的家,很宽敞很漂亮,是村里村长都没能住上的洋房,而古教授虽然木着脸,但是他觉得他很好,跟他死去的爹一样,他爹也不爱说话,很木讷,但是对他很好。
于是纪懿就正式被古教授收养,古教授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作主给他取了新名字上户口。
纪懿,听着像记忆,希望他记住曾经的父母,曾经的温暖与恶意,唯有记住一些东西,人才能活得更明白。
而‘懿’,又是他老伴儿的字,纪懿是他在老伴儿祭日上香回来路上遇到的,一双黑亮的眸子又特别像他老伴儿年轻时候,也是缘分,就给取了这个名。
就这样,古教授身边有了孙子,不是亲的,但是胜似亲的。
他就跟古教授赋予他的名字一样,记住了曾经的好与坏善与恶,知道今天一切来之不易,知道一切是古教授带给他的,他知道感恩。
而古教授也好好地教导他,不是教导他要盲目对他孝顺,而是要教他做个人。
子不教父之过,他明白了这个道理,但是他的亲生孩子都大了,他教不动了,也不想教了,他只想跟他们离的远远的,当作从没生过,不然他看着时时刻刻都是恨,是悔恨,也是仇恨,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
但是纪懿是他捡回来的,他刚十岁出头,他从大山沟里出来,父母老实却疼爱,他的人生之路还没走多久,还可以教导。
他吃了经验教训,会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爷爷。
古教授教纪懿读书识字明理,他收养了他,日后便会对他负责。
因为古教授收养一个小乞儿似的孙子这事在家属楼还掀起一阵热议过,连那许久不骚扰古教授的儿子也不知打哪得来消息跑来死命劝阻,说要是缺孙子他立马把家里的送过来,没必要抱不知哪来的野孩子养,这么大了也养不熟。
古教授没搭理他儿子,只是很冷静地说别打扰他,除非他想他把他工作闹没了。
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气得他亲儿子直跳脚,说他以后有的后悔,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看谁照顾他!
然而这次他儿子错了,纪懿很知道感恩,哪怕后来懂事了明理了,也一直对古教授很好。
而古教授有纪懿的陪伴,人瞧着也一天比一天有生气起来,看得家属院那边的人也不再说收养这么大的孩子不好什么的,果然,人啊,还是群居动物,活着也得有个目标,而纪懿就是古教授努力生活的新动力。
当然,那是明年的事情,眼下古教授还是个身边无儿无女无老伴的孤寡老头子,生病后邻里邻居去探望,聊聊天,也只是这样了。
江寄余能做的也不多,也是有空的时候过去坐坐,拿着经济系的作业过来请假一番什么的。
古教授是经济系那边的教授,怎么着懂得也比江寄余这个半路刚学的菜鸟多。
或许是看在江寄余帮着送他到医院的事,古教授还真愿意帮江寄余解决问题,态度也不像对着别的学生那样冷冰冰,当然,也没热乎到哪里去。
不过他懂的确实很多,观念也不陈旧,看得出是有真心指导江寄余的,江寄余便也投桃报李,偶尔过来帮帮忙,干了一些重活什么的,每晚送完姜可可回宿舍经过他这也特意看一下,怕人又出事。这习惯一直维持到他去办厂子不在学校,或者说古教授有了纪懿之后才算结束。
而古教授生病这事还引起另一个效应就是家属楼这边又多买了一个锁,锁在里面用的。原因是看到那晚江寄余用撑衣杆从窗户外面把古教授的门给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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